霍舒儀緊張得舔舔唇,點了點頭:「我是這麽想的。」又皺起眉,「這麽說,二哥早就知道,沈氏在你與成婚之前曾遭擄劫的事了?」


    「我知道。」


    霍舒儀輕輕咬了咬牙:「那二哥為何不生氣?聖上與長公主千方百計隱瞞此事,不就是不希望這樁聯姻因此毀掉嗎?沈氏興許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他們憑什麽叫二哥娶一個不幹不淨……」


    「霍舒儀!」霍留行臉色發了青,「這種話是你一個女孩家,一個晚輩該講的嗎?」


    霍舒儀攥著拳頭不吭聲了。


    「你嫂嫂是怎樣的人,我看得清楚。倒是旁人意欲離間這樁聯姻,卻借了你的嘴,你可看得清楚是為何?舒儀,人不懂三思而後行,遲早要吃大虧。」


    霍舒儀一滯:「二哥是說,四殿下他……」


    「你上迴說你嫂嫂自作聰明地添亂,卻不知若非她助我一臂之力,當夜我絕不會如此輕易脫困。今日我與你講明白,不管你心裏作何計較,這台麵上,往後你若再對她不敬,再有出格的言行,霍府就容不得你了。」


    霍舒儀呆了半晌,幾次張嘴要說什麽,又把話收了迴去,最後點點頭,紅著眼圈奔迴了自己的院子。


    霍妙靈眼見長姐迴來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道她在送行路上遇到了什麽惡人,慌忙叫來母親。


    俞宛江從霍留行那處打聽清楚前因後果,提著鞭子把霍舒儀從床榻上抽起來:「給我跪下!」


    霍舒儀哭過一場,冷靜了一些,麵無表情地跪下來,任俞宛江狠狠抽了十鞭,一聲不吭。


    俞宛江抽完鞭子,撩開她的上衣,看著她背上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閉了閉眼,迴頭喚人來給她上藥。


    霍舒儀冷笑一聲:「阿娘怎麽不幹脆打死了我?」


    俞宛江恨恨咬了咬牙:「你跟阿娘提‘死’字?你可知你活到今日,倚仗的是什麽?若不是十年前,霍節使念在你阿爹救主有功,好心收留我們母女三人,你早在邊關喂了狼!你不好好惜著這條命,張嘴就是一個‘死’字,動不動就在沈氏那裏衝動惹事,可對得起你阿爹?」


    霍舒儀垂下眼來:「我就是念著阿爹才沒法接受沈氏。十年前,阿爹是怎麽死的,二哥的腿是怎麽廢的,我們一家是怎麽流離失所的,河西的百姓又是怎麽被異族踐踏的,阿娘全忘了嗎?他們趙家和沈家害人至此,我憑什麽善待沈氏!」


    俞宛江搖搖頭:「舒儀,你捫心自問,同樣是皇親,為何你能對四殿下畢恭畢敬,卻將沈氏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這其中當真隻有大義,而無私情?」


    「那是因為二哥之前與我說,四殿下是好人。」


    「但你二哥今日難道沒有同你說,沈氏也曾幫襯過他?既然你在四殿下一事上願意聽他的話,怎麽卻對沈氏不肯服氣?」


    霍舒儀語塞。


    俞宛江歎出一口氣:「舒儀,你二哥有他自己要走的路,兒女情長於他而言,實在太渺小,太不值得一提了。有些事,從前瞞著你,是不想你跟著我們一起背負,但你再不懂事起來,隻怕真要壞了大局,如今阿娘不得不與你說明,你一字一句都記好了。」


    霍舒儀皺起眉來。


    「二十七年前,當今聖上起兵謀反,逼迫前朝末帝孟氏退位。末帝誓死不降,最後與他的一眾皇子皇孫們戰死都城。但其實,前朝還留了一位皇子,正是末帝與霍節使的嫡妹之後,也就是你二哥的姑表弟。那個孩子,和你二哥於同一夜出生在戰亂之中,如今也已二十七歲了。」


    霍舒儀瞪大了眼睛:「那位前朝皇子現在何處?」


    「就在汴京,朝廷的眼皮底下。當年,當今聖上登基為帝後,命霍家將前朝末帝遺留的小皇子送去汴京。霍家不願意,便設計拿你二哥冒名頂替小皇子,隻是事情敗露,最終沒能偷天換日。」


    「前朝皇室是因霍家軍撤離都城,才大敗於當今聖上。從那日起,霍家就注定永遠欠了孟氏。所以你要明白,隻要前朝那位皇子活在汴京一日,霍家人就一日不可卸下肩上的擔子。舒儀,你二哥要走的那條路,不是你能夠同行的。你若真心為他,就把眼界放得寬一些,遠一些,好好在他身後做一個妹妹該做的事。」


    趙珣似是對此相當惋惜,說倘使能夠請到羅醫仙出山,興許還有一線希望,勸霍留行勿要灰心,繼續好好養著這兩條腿,又吩咐盧陽留意師長的下落。


    俞宛江抹了抹發紅的眼圈。


    倒是霍留行仍舊泰然自若地盡著地主之誼,與趙珣說著慶陽何處風光好,何處物產豐。


    趙珣看起來相當隨意,說這夜遊不必大張旗鼓,就去他們夫妻倆原本計劃的夜市逛一逛。


    沈令蓁這時候就沒了插話的份,即使心中隱隱覺著這位表哥熱絡得古怪,也隻好老老實實地跟著霍留行上了馬車。


    這改良過的馬車一來闊敞,可方便仆役扶持霍留行上下,二來安置了特殊的護欄,也避免行路顛簸中突生意外,算得上別出心裁,製造精妙。


    隻是沈令蓁這會兒沒有閑功夫感慨「高手在民間」,一直惦記著前頭另一輛馬車裏的趙珣。


    待兩輛馬車先後驅趕起來,拉開了一段距離,她才用氣聲問身邊的霍留行:「郎君,我這樣說話,外邊聽得到嗎?」


    霍留行還沒來得及消化她在廳堂的那番舉動,看她這鬼鬼祟祟的樣子,又莫名其妙起來。


    但他還是溫聲細語地答:「車夫能。」


    車夫是霍家的人,倒是不妨礙。沈令蓁點點頭,比口形——那四殿下呢?


    她可還記得,方才趙珣說,習武之人耳力拔尖的事。


    霍留行側過一隻耳朵,像在估測距離,片刻後搖了搖頭,示意聽不到了。


    沈令蓁放下心來,斟酌了一下說辭,壓低聲道:「郎君,其實這個表哥,我不太喜歡的。」


    霍留行稍一挑眉:「怎麽?他從前在京中,待你不好?」


    她趕緊搖頭,默了默,猶豫著說:「我知道背後嚼人舌根是不道德的事,可是比起做不道德的事,我更怕四殿下會傷害到郎君,所以才隻好趁著與你獨處的機會說他的壞話……」


    「哦,」霍留行點點頭,「那倒是難為你為了我,違背高潔的心誌了。」


    沈令蓁耷拉著眉,還真覺得有點為難。


    霍留行笑起來,矮身靠近她一些,拍了拍她的手背,哄似的道:「你說吧,我會記著你這片心。」


    「那我就說了。我不喜歡四殿下,是因為他一慣喜歡玩鬧,且偏巧他與誰特別熱絡的時候,誰就常常倒黴。」


    「比如他小時候曾有一迴拉著太子殿下溜出宮去騎馬,太子殿下因為體弱多病,不擅武藝,險些從馬上摔下來,雖然被人保護著沒有受傷,卻還是驚動了皇舅舅。皇舅舅龍顏大怒,為此罰太子殿下禁足了整整一月,不許他幹涉政事。」


    霍留行作了悟狀:「你既在深閨,怎會曉得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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