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那會兒的戰報說他們兵分了三路撤離,眼下不知都到了哪裏。河西騰出來的兵馬也已分三路前去接應,接到人後,會以禮花為訊知會彼此,所以主君才打算上城樓去等第一手消息。」


    沈令蓁明白過來,半個時辰後,跟著空青上了西安州北城門的城樓。


    霍起負手站在城垛邊,聽見身後動靜,迴頭向她招了招手:「孩子,過來吧。」


    沈令蓁到西安州後,僅僅與霍起見了剛開始那一麵。當時霍起臥傷在榻,營帳內也有士兵進進出出,兩人便沒能說上什麽話。


    所以盡管知道霍起已經曉得了當年的真相,沈令蓁看到他仍有些緊張,慢吞吞到了他跟前,垂著頭叫:「霍節使。」


    「嗯。」霍起看她一眼,不知在說她還是在說自己,「睡不著吧?」


    沈令蓁低低「嗯」了一聲。


    「是我老了,不中用了,守不住河西,才叫他們冒這樣的生死大險。」


    沈令蓁飛快搖頭:「不是的,河西這麽一條狹長的走廊,本就是易攻而不易守的險地,除非是天上的神仙,才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呢。」


    霍起側目看她:「你這丫頭倒是會說話。」


    「那我就多說點。郎君說過,戰場上沒有十萬周全之事。就算他們不去攻打西羌,換一種戰術,同樣也有冒險和犧牲。所以這個決定,並不是誰人造成的惡果,您千萬不要太過介懷了。」


    霍起笑了笑,捂著心口咳了兩聲。


    沈令蓁擔心地瞅著他的臉色:「霍節使傷勢未愈,要不我在這兒等著,您下去避避風吧。」


    「叫阿爹吧。」


    「啊?」沈令蓁一愣之下明白過來,支支吾吾地「哦」了一聲,「阿爹……您要不要下去避避風?」


    霍起搖搖頭,負在身後的手扶上了城垛。


    沈令蓁也便不勸了。


    兩人在城樓上一站就是一個時辰。後邊空青人已嗬欠連天,眼睛卻死死瞪著北邊晦暗的天空,瞪到眼睛已經分不太清顏色的時候,忽然眼前一花。


    他使勁揉揉眼,盯住了湛藍夜空裏炸開的那朵赤色禮花,一個激動跳起來:「是禮花!那是禮花吧!」


    他話音剛落,第二束禮花也從另一個方向升到了半空。


    沈令蓁扶著城垛的手顫抖起來,蹙了一夜的眉頭終於解開,隻是很快又皺了起來:「怎麽隻有兩束?」


    霍起咬緊後槽牙:「再等等。」


    這話是在說給沈令蓁聽,也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可是他們等啊等,直到黎明拂曉,雲破日出,也沒有等到那第三束禮花。


    城樓上的氣氛越來越死寂。


    行動無疑是成功了,可這兵分三路撤退的人,卻有一路始終沒有得到接應。


    沈令蓁不敢去想到底是誰出了事。


    晨曦漸漸漫過城垛,金光照在她的臉上,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空洞的雙眼沒有一絲神采。


    直到一陣踏踏馬蹄聲從黃沙彌漫的遠方傳來。


    沈令蓁愣了愣,朝聲來處定睛望去,看到地平線的盡頭,大齊的赤色旌旗隨風獵獵翻卷,有一騎快馬先於眾騎兵,正朝城門飛馳而來。


    馬上人微微仰著頭,目光緊緊鎖定在城樓上她所在的方向。


    一夜枯等,這一場四目相對,像隔了千年萬年。沈令蓁瞬間熱淚盈眶,轉過頭,提著裙擺飛奔下城樓。


    霍起蒼老沙啞的聲音顫抖著響起:「開城門——」


    沉重的城門緩緩開啟,尖銳的馬嘶聲中,霍留行一勒韁繩,翻身而下,喘著氣朝城門方向張開雙臂。


    沈令蓁一路跑出城門,飛奔著撲進他懷裏。


    他低頭擁住她,因氣息不穩而劇烈起伏的胸膛慢慢恢複了平靜:「答應你的事,做到了。」


    沈令蓁使勁點著頭,眼淚決了堤似的滾落下來。


    「哭什麽?傻。」霍留行輕輕揉著她的發髻,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自己也紅了眼,悄悄眨掉一顆眼淚。


    「沒……」她嗚咽著說,「就是想郎君了,我就是太想郎君了……」


    霍留行閉上眼,手臂收得更緊。


    緊隨而至的馬蹄聲打斷了這一出別後重逢。


    沈令蓁從歡喜激越中醒過神來,鬆開霍留行,望向勒停在城門前的騎兵隊,目光一遍遍來迴地掃,卻沒找到熟悉的臉孔。


    她擦擦眼淚,膽顫地問:「郎君……阿玠哥哥和孟郎君呢?還有舒儀,怎麽也沒見舒儀?」


    霍留行沉默下來,看向她身後,拖著傷病的身體走下城樓的霍起:「父親。」


    霍起點點頭,按著心口緩了緩勁:「說吧,怎麽迴事?」


    霍留行把經過大致跟霍起解釋了一遍。


    昨天傍晚撤退關頭,薛玠為了死在烈火中的薛老夫人,決定還西羌王宮一把火。孟去非跟著起意,認為可以借此嚐試刺殺西羌老王。


    這當然不僅僅是報私仇或逞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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