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說話,動作自然慢了下來,霍舒儀懸著手,等得有些不耐,皺了皺眉:「還是我來吧。」說著拎過兔子,一氣嗬成地將整張兔子皮扒了下來。


    孟去非看得瞠目:「這手藝了不得啊!」


    霍舒儀此前一年多跟著霍起在軍中曆練,這點野外生存的技巧當然不在話下,看孟去非經驗不足,幹脆好人做到底,拿起他的匕首,三兩下把兔子剖好,處理了內髒。


    孟去非嘖嘖稱讚,鼓了兩下掌:「哎,小姑娘,你有沒有想過等戰亂結束以後,去開個麻辣兔頭鋪?那玩意兒可真是人間美味,一定賺錢。」


    「……」


    看她麵色不悅,孟去非忙打圓場:「哦,這麽著是有些大材小用。」說著又覺得很是可惜,「那要不開個豬羊牛雞都有的……」


    霍舒儀把處理好的兔子遞給他,沒興趣再聽他這些無聊的話,轉身就走。


    「哎你一姑娘家,怎麽一手血也不洗洗就走了!」孟去非追上來,遞給她一個水壺,一看她這滿手鮮紅的淋漓,也沒法擰壺蓋,又說,「得了,我給你倒。」


    霍舒儀把手伸到壺口底下,就著他的水衝洗幹淨,留下一句「謝了」便迴了營帳,在地上隨便鋪了點稻草躺下歇息。


    直到小半個時辰後,看見帳門縫裏探進來一隻手。


    她下意識拔劍出鞘。


    那手一抖。手主人立刻道:「別緊張別緊張,自己人自己人!」


    霍舒儀這才看清對方手裏拎著一隻烤熟的兔腿。


    孟去非不方便進她帳子,隔著帳門跟她說:「一隻兔子才四條腿,分你一隻,夠意思吧?」說著晃了晃手裏的兔腿,「趕緊來接著。」


    霍舒儀枕著稻草鋪一動不動:「不用了,你自己留著吧。」


    「哎你這丫頭今晚不是忙活著進宮救人嗎?吃過晚膳了?」


    霍舒儀肚子咕嚕嚕一叫,看了眼烤得金黃的兔腿,從鋪蓋上爬起來,接了過去。


    「這就對了嘛!」帳外持續傳來孟去非的嘮叨,「還有,別仗著會點功夫就沒大沒小‘你’啊‘你’地跟我說話,論輩分,你得叫我一聲表哥知道嗎?」


    「知道了。」霍舒儀把他那隻還伸在她帳子的手推擠了出去,像在嫌他聒噪。


    孟去非「嘖」一聲,搖著頭走出幾步,遠遠地跟霍留行說:「你這妹妹怎麽養的,脾氣這麽大,要在我家,非得教訓哭了,讓她痛改前非不可!」


    他話音剛落,忽覺腳後跟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迴頭往地上一看,是根啃沒了肉的兔腿骨頭。


    「這麽快,得是怎麽個風卷殘雲的吃相啊……」孟去非再次瞪大了眼,大步流星地朝霍留行走去,又說「你這妹妹」如何如何。


    沈令蓁瞧著他罵罵咧咧的樣子,並不覺氣氛變得輕鬆,反倒心情隱隱沉重了起來。


    其實孟去非跟霍留行一樣,是個非常識大局的人。眼下並不是說笑的節骨眼,加之他與霍舒儀也不相熟,本不該這樣調笑她。


    他之所以擺出這副沒眼色,不懂事的模樣,最可能的原因,便是在做戲給什麽人看,從而讓對方暫時放鬆對他的警惕。


    沈令蓁悄悄看了眼被四麵侍衛保護在當中的那間營帳——這裏唯一的「外人」,便是此刻身在那間營帳裏的趙羲。


    孟去非如此吊兒郎當的作態,目的就在於讓趙羲覺得,他隻是霍留行為避免遭到掣肘才帶在身邊的姑表弟,而不是前朝的遺孤,孟家的最後一位皇子。


    沈令蓁覺得,她大概猜到霍留行和孟去非打算做什麽了。


    趙羲的計劃是讓皇帝和趙珣鷸蚌相爭,然後由他來漁翁得利。


    而霍留行和孟去非的計劃,則是讓趙羲這隻螳螂先去捕宮裏的兩隻蟬,接著由他們來黃雀在後。


    她知道這是將複國的傷損降到最低的方法,倘使趙羲真是螳螂,真能成為他們的傀儡,那麽一切自然可以順順利利地進行。


    但她現在擔心,趙羲並不是表麵看來的這樣簡單,這樣信任霍留行。


    沈令蓁盯著眼前那團越燒越旺的篝火,記起初秋夜裏,崇政殿西麵的宮燈下,太子與她說的話——我知霍少夫人心地純善,絕不願意看見這八方來朝的崇政殿屍堆成山,血流遍地。倘有一日,你可以為它做些什麽,還請千萬不要吝惜你的能力。趙琛在此,及早謝過霍少夫人大恩大義。


    那個已經死去很久的人,早在當初便有了這樣的預言。


    他的兒子,難道會那麽輕易束手就擒嗎?


    漁翁得利可以不見血。但這場黃雀在後,恐怕還是不行。


    沈令蓁忍不住看向坐在篝火邊的霍留行與孟去非。兩人分明在說笑,可她卻在他們的眼底,看到了一絲與她一樣的不確定。


    長夜過半,汴京城裏的宮變應當也已接近了尾聲,何去何從,他們該有個結論了。


    沈令蓁咬了咬唇,跟霍留行說:「郎君,我有些冷,你陪我去帳子裏坐會兒吧。」


    霍留行聽懂她的暗示,搖著輪椅跟上她。


    進了營帳,她斟酌了一會兒,開門見山道:「時間緊迫,我便與郎君直說了吧。我曾與郎君說,假如有一天,你挑起了血火戰爭,我會理解你,卻不會支持你,我會像太子殿下說的那樣,盡我所能,不讓汴京屍堆成山,血流遍地。這個話,今天依然算數。」


    霍留行點了點頭:「我知道。」


    「我明白郎君現在很難,在這件事上,我沒有資格幫你做決定,也不會拿自己威脅你,讓你更加為難。我隻跟郎君說一句:不管你最後做了什麽決定,我都相信你會竭盡全力保護好汴京的臣民,而我,會跟郎君一起努力保護好他們。」


    霍留行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半晌後笑了笑。


    他不知道,他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才得來這麽一個小姑娘。


    他伸手摸摸她的臉蛋:「知道了。」


    「那我們還是到外邊去吧,有什麽風聲也好及時曉得。」


    沈令蓁說著,便要推著霍留行的輪椅往外去,卻忽聽京墨心急如焚的聲音在帳外低低響起:「郎君,有河西來的軍報,西羌王室以嵬名王子遭大齊殺害一事為由下發了討伐檄文,率軍衝破了河西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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