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家醜不可外揚,皇家養了個通敵叛國的兒子,這件事若是傳了出去,整個大齊都將淪為天下人的笑柄,所以打從一開始,皇帝就沒打算公開治趙瑞的罪。


    滿門抄斬未必要上法場,也可以用這樣隱晦的手段施行。


    但紙終歸包不住火,這事瞞過了天下,卻瞞不過朝堂。


    朝廷中上層的官吏本就大多政治嗅覺敏銳,又有豐富的消息渠道,很快便都清楚了通敵案的首末,也因此得知了太子不惜己身,為朝臣直言死諫的事跡。


    涉案的官吏雖麵上不敢張揚,心底卻都暗暗記下了這筆恩情,聽聞太子自死諫嘔血當場後便一直臥病在榻,無力理政,又見四皇子趁勢在朝議時大展鋒芒,便一個個暗中給他使絆子,自發往太子|黨那邊靠。


    趙珣好不容易扳倒了趙瑞,本預期朝中風頭將偏向於他,卻不料一點好處沒撈著,反給太子做了嫁裳。


    甚至就連原本不參與結黨的薛家,也時而迎合起了太子|黨的政見。


    穩定多年的三角局麵因缺了二皇子這一角,成了一塊兩頭忽高忽低,擺晃不定的蹺蹺板。


    汴京朝堂的爭儲形勢由此愈漸風雲變幻起來。


    趙瑞通敵案塵埃落定幾天後,皇帝召請代父押送奸細進京的霍舒儀入宮。


    霍舒儀此前一直奉聖命秘密待命於城外,剛一進城,又要獨自往宮裏去,沈令蓁不免為她捏了把汗,擔心皇帝會從她嘴裏試探霍家的情況。


    倒是霍留行寬慰了沈令蓁,說出不了岔子,霍舒儀過去一年一直跟著霍起在軍中曆練,如今成熟穩重不少,否則霍起也不會把這一趟重要的差事交給她了。


    霍留行養了幾日,身子稍稍利索了些,偶爾已經能夠下地行動,但為加快複原,多數時候依舊老老實實臥床養傷。


    霍舒儀從宮裏出來時,他剛喝下安神止痛的湯藥不久,正在午睡。


    左右霍舒儀此番要逗留京中一段時間,也不急這一時半刻,沈令蓁便沒有叫醒霍留行,自己到了府門外迎她。


    霍舒儀為免給霍家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此前一陣子絲毫不曾跟霍留行通信聯絡,暫時還不曉得他受傷的消息,從那高頭大馬上下來後,一看府門前隻有沈令蓁,眼底微微一黯,衝她勉強擠出個笑來,叫道:「二嫂。」


    兩人一年多不見,上迴分別時還在計劃一道上街施粥,此刻都有些恍如隔世的陌生。


    但沈令蓁一心牽掛宮裏的情況,一時也沒顧得上忸怩,立刻上前去,壓低聲問:「聖上沒為難你吧?有沒有跟你打聽什麽?」


    霍舒儀搖頭:「隻是給了我一些賞賜,要問我話的時候,東宮那邊來了人,我就被放迴來了。」


    沈令蓁放下心來,與她寒暄道:「你這一趟辛苦,先進屋喝口茶歇歇。你和妙靈的院子一早就辟出來了,隻是與慶陽的格局難免有些不同,你若覺得有什麽不妥帖的地方,盡管差使下人去改動。」


    霍舒儀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跟她入裏後,左看看,右看看,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二哥呢?」


    「他在午睡。」


    霍舒儀狐疑道:「二哥從前不是沒有午睡的習慣嗎?」


    沈令蓁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暫時不方便解釋,一直領她到內院一間空屋子,避開了閑雜人,才將霍留行受傷的前因後果講給她聽。


    霍舒儀驚詫了好一會兒才迴過神,拔腿就要去找霍留行,一抬腳記起這裏不是慶陽霍府,又停了下來,迴過頭問沈令蓁:「二哥現在怎麽樣了?他的院子在哪?我能去看看他嗎?」


    「你放心,醫士說他恢複得不錯,隻要養踏實了,不會落下什麽嚴重的病根。」沈令蓁猶豫了下,「我一會兒就帶你去看他,隻是現在,我有些私話想與你說……」


    她說著揮退了婢女,將房門掩了起來。


    霍舒儀奇怪地看著她,還沒理清楚情況,忽然看見她麵朝自己跪了下來。


    霍舒儀大驚失色之下也忘了阻止她:「你……你跪我做什麽……」


    「這一跪,是為我二叔當年一句讒言,害舒將軍命喪西羌,害你們家破人亡的罪孽。」沈令蓁低著頭道,「舒儀,對不起,過去在慶陽我不知情,連聲歉都沒和你跟妙靈,還有婆母道……」


    「你……」霍舒儀不知所措地看著她,有心拉她起來,伸出手,到半道又收迴,張嘴要說什麽,空張了半天,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沈令蓁筆挺挺跪著,繼續說:「我知道這一跪值不了什麽,也不求你們從此諒解我,接受我,但在霍家的事上,我可以與你承諾,我分得清是非善惡,也早已決心與郎君共進退,我的親人過去犯下的罪孽,我絕不會偏幫。」


    霍舒儀張口結舌半晌,終於將她一把拉起:「你起來……」說著恨恨一拍大腿,「你這要是跪壞了,被二哥知道,倒黴的還是我!」


    沈令蓁一愣,以為她誤會自己這是在使計害她,忙擺手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是你我二人之間的私事,我沒打算讓郎君知道。萬一他曉得了,我肯定也會跟他說清楚的。」


    沈令蓁誠懇地看著她,霍舒儀卻像是直視不了這種眼神,眉頭緊蹙地死死盯著房門,靴尖碾蹭著地:「真煩人……」


    沈令蓁不說話了,垂下眼去。


    霍舒儀餘光瞥見她這動作,偏頭一看她眼圈紅了,一驚:「哎,你別哭啊!我不是說你煩人,我是說……我是說你這又是跟我下跪,又是跟我道歉的,我煩得不知道怎麽辦了!」


    霍舒儀本身性子強硬,不怕跟人硬碰硬,可遇上了這種軟的,卻真是束手無策。對沈家人要說釋懷吧,實在不能,但要是還敵視沈令蓁,也覺得過意不去。


    沈令蓁搖搖頭示意自己沒有要哭,重新抬起頭來:「那我不煩你了,我帶你去看郎君吧,郎君和你分別這麽久,一定也想你了。」


    霍舒儀方才急著去看霍留行,這下卻又猶豫了。


    沈令蓁不知道她對霍留行超越兄妹之情以外的心思,從頭到尾都不知道,現在這麽真誠地要帶她去看霍留行,一時讓霍舒儀覺得自己很不光明磊落。


    她搖頭說:「算了,二哥人沒事就好,我就不打擾他午睡了,先去沐浴歇息吧。」


    沈令蓁忙又點頭:「好,那我讓下人給你備水。」說著移開門就要出去。


    「等等,」霍舒儀攔住她,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我也分得清是非善惡。」


    沈令蓁疑惑迴頭。


    霍舒儀皺著眉頭,遲疑了一會兒,咬咬牙說:「我的意思是,冤有頭債有主,從前是我眼界太狹隘,今後不會再遷怒於你。你在霍家,隻需要得到我二哥的承認,不需要我的接受,沒必要因為我們舒家的這些事跟二哥鬧不愉快。我……」她垂了垂眼,「我現在叫你一聲二嫂,雖然我不代表我喜歡你,但代表我……」


    代表她會收斂起對霍留行的心思,不再妄圖什麽了。


    沈令蓁看著她,等她繼續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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