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河岸,八戒與嫦娥在上次大戰之後,


    其實並沒有走太遠,


    一來,上次一戰之後,嫦娥身受重傷,無法動彈,不得不停下來療傷;


    二來,兵法有雲:這最危險的地方,也往往最安全。


    素娥等人也絕對不會相信,


    被天庭追殺的八戒等人,居然還敢在這裏停留。


    在陳家莊休整了一段時間,嫦娥的傷勢漸漸好轉,


    八戒的臉色也漸漸明朗起來。


    隻是,時間,無聲無息之間,


    已經把兩人的距離隔得太遠。


    牛郎織女,一年一見,終究是有一個盼頭。


    而沒有希望的無窮無盡的等待,


    無論是多麽熱烈的情愛,到底也會冷下來,


    凡人如此,神仙又何嚐不是??


    何況鬥轉星移,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八戒早不是當年十萬天兵的元帥,


    嫦娥也不再是當年月光下孤苦的仙子,


    兩人的心境都變了很多,


    沒有往日無憂無慮的歡樂,


    更多的時候隻是相顧無言。


    偶爾,八戒會拿他們取經路上故事,挑挑揀揀說給嫦娥聽,


    兩人會心一笑,隻是笑得都有些滄桑淒涼。


    一不小心提到高老莊,還有高翠蘭的事情,


    兩人都不禁露出了一絲尷尬,


    每當這時,八戒總會找個借口出去,


    而嫦娥則會逗程官寶他們家的兩個小兒子玩。


    巧妙地將尷尬的氣氛流放出去,


    成熟地讓人有些心疼。


    一天,用過晚飯後,


    八戒一如往常來找嫦娥閑話,


    無意間問起她接下來的打算。


    嫦娥心中莫名泛出一點酸楚,眼角蘊淚:


    “天蓬哥哥,你我緣分已盡,


    我又在不經意間,偷聽到了月宮的秘密,


    今後的日子,恐怕要在這逃亡中度過了,


    前次多謝你出手相救,


    但我也不能將你牽扯進來,


    我們就此別過吧。”


    “嫦娥妹妹言重了,


    莫說你我舊日相識,就是萍水相逢,


    我天蓬,不,八戒,也斷斷沒有袖手旁觀的理由。


    你的那個秘密,你不願意說,


    我也不想問,隻是,你去哪,我就去哪,


    絕不會讓你一個人身處險境的。


    反正天地之寬,六界之大,


    我一個孤家寡人,也沒有什麽去處。”


    想起了之前,八戒的神情也有些黯淡。


    嫦娥見八戒心意已決,自是十分感激,


    可轉念一想,不禁問道:


    “但是,你還有高老莊啊!”


    高老莊,三字一出,八戒頓時沒了主意,


    那是一個魔咒,一個他不願提及的過往,


    是這一世的八戒虧欠下的債。


    “那麽,天蓬哥哥,至少,去跟高姐姐告個別吧,


    這一走,天高路遠,再見無期了。”


    八戒久久無言,最終,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兩人就告別了陳家莊,


    踏上了迴歸高老莊的路途,


    一路上為了躲避月兵的追殺,


    兩人都是晝伏夜出,躲躲藏藏的,


    雖然彼此都是神仙之軀,


    速度卻比護送唐僧的時候,


    還落下了不少。


    終於還是來到這裏,


    在距離高老莊幾裏外的地方,八戒的腳步就放緩了,


    近鄉情怯,他不知道該怎麽樣去麵對高翠蘭,


    不知道怎樣跟她一敘久別重逢的喜悅,


    又怎樣告別,


    隻給她留下此生再難相見的絕望。


    嫦娥知曉他心中的苦悶,彷徨,無助,


    卻無能為力,畢竟八戒兩人悲劇的來源,


    一半都得算到自己的頭上。


    她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語,隻能緊緊地攥著他的手,


    希望自己手心的溫度,能夠稍微帶給他一點力量。


    終於,像又過了一世的時間,


    八戒下定了決心,大步向前走去,


    同時極力掩飾著心裏的悲傷,用手一指,


    用玩世不恭的語調調侃到


    “嫦娥妹妹,那就是高老莊了!!”


    此時正是金烏西墜,玉兔欲升的時分,


    嫦娥望去,那裏的晚霞,美麗無比,


    絢爛地像火燒過一般。


    火燒過??


    “不對!!天蓬哥哥,


    你看,那裏是不是著火了??”


    八戒一望,臉上的笑意凍結了,


    旋即大叫一聲“翠蘭”,駕雲而去。


    法力催動雲朵本十分顯眼,


    但這時的八戒已經顧不上暴露自己的身份,


    一瞬間就出現在了高老莊中。


    火海翻滾,濃煙滾滾,


    什麽都看不清楚,


    隻能盲目的喊著高翠蘭的名字。


    這時,突然狂風大作,火海瞬間都成了飛灰,


    濃煙也消逝了,


    十五的圓月將自己清冷的光輝灑滿了寰宇。


    月已經圓了,人呢??


    月光下,瓦礫中,八戒看見了高翠蘭,


    伸出地麵的那隻手,


    手上還戴著當年,他離開時,送給她的鐲子,


    而手心裏,緊緊握著的,是一個木雕,


    依稀還能看出是他的樣子。


    那手上有很多被刀劃傷的痕跡,如若不說,


    絕對看不出,那曾是一雙不食人間煙火、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的手,


    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想保護的,


    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與他聯係的木雕。


    八戒牢牢握住了那隻手,眼淚緩緩滑落,


    在被火焰炙烤留下的灰燼中,


    砸下了,一個,兩個絕望的坑。


    “呆子,你這是在哭誰呢??”


    這聲音好熟悉,難道是??


    八戒緩緩抬起頭來,隔著淚花,


    隱約看見了來人,大師兄,孫悟空。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難道……,八戒控製不了自己的思緒,


    “是,是你幹的!”,不知不覺中,竟然脫口而出,


    “不錯,高家莊上上下下,窩藏人神孽子,


    擾亂天地人倫,罪不容誅。


    天庭與佛祖,特命本佛降下天誅。”


    沒有拒絕,也沒有掩飾,


    他就這麽大大方方承認了這件事。


    憤怒與驚訝,交織在一起,


    一瞬間,八戒被掏空了,


    隻是機械地重複著大師兄的話


    “人神孽子……罪不容誅??”


    “沒錯,高翠蘭已經懷有你的兒子。


    隻不過,她是肉體凡胎,


    也不像李夫人有上天的眷顧,


    十幾年也生不下來,


    那孽障隻有在她的腹中,靠吸收著她的鮮血為生,


    到最後,也隻能是落得個母子俱亡的下場,


    她父母日日勸她打掉胎兒,


    她就是不肯,一天天地雕刻著你的木雕,


    期待著你有一天會迴來,與他們母子團聚。”


    八戒的眼淚又滑了下來,


    “你為什麽這麽傻??”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


    他把那隻手緩緩放下,


    埋進了土中,


    把木雕揣進了懷裏,寶貴的珍藏起來。


    下一個瞬間,他的眼眼中,


    又恢複了一名元帥的剛毅與堅強。


    “我老豬可不信大師兄,能幹出這等事來,


    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區區玉皇佛祖的命令,


    對他來說有什麽用??


    何況他絕不是這種對婦孺老人下得了手的人!!


    受死吧!!六耳獼猴!!”


    說罷,大吼一聲,掄圓了九齒釘耙,就向來人的天靈蓋打下,


    同時催動神通,打開銀河天眼,


    神光籠罩,想要逼它現出原型,


    卻不料,出現在光輝中的,


    仍然是孫悟空,


    那個同行了幾十年的同伴,


    那個曾經和他一起在銀河畔喝酒的潑猴,


    那個同生共死的兄弟,


    那個齊天大聖,


    那個孫悟空。


    八戒呆住了,連舉起的釘耙都定在了半空中,


    “你……,真的是大師兄??”


    “如假包換”,


    隨著這話語落下的,


    還有悟空的金箍棒。


    精神恍惚的八戒,本不可能躲過這一棒,


    誰料這悟空也沒有去他性命的意思,


    轉過了棒頭,橫掃過去,隻是將八戒打了出去。


    “師弟你命好,


    這次玉帝並沒有想要對你怎麽樣,


    而且你取經有功,


    功過相抵,留你一命。


    天庭你是迴不去了,好生在下界呆著吧,


    這麽多年的師兄弟,俺老孫也實在是不忍心傷你性命”


    最後的這幾句話,順著筋鬥雲刮起的勁風,


    在夜空中飄來飄去。


    這時,嫦娥總算是趕了過來,


    扶起了摔倒在地的八戒,


    他表麵上並沒有受傷,


    隻是他的拳頭,因為用力過猛,已攥出了血,


    一滴一滴落在灰燼上,


    被月光一照,反射著奇異的光。


    和他眼裏的仇恨,


    交織成三個字,


    孫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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