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挺拎得清?」霍留行笑著一步步逼近她,「但我提醒你,不是隻有死人才會乖乖閉嘴的,這世上除了活人和死人,還有很多生不如死的人……」


    沈令蓁一點點朝牆角退去,一顆心快要蹦出嗓子眼:「你……你胡說!你不敢對我濫用私刑!」


    霍留行似乎被她這一句「濫用私刑」逗笑了,再進一步:「說的不錯,這夫妻之間不叫‘私’,難道叫‘公’?我要用的,就是私刑。小姑娘,你涉世未深,許多事尚且不懂,真將我惹了,我叫你好好懂上一懂。」


    沈令蓁後背頂到牆麵,再無路可退,眼看快要急哭。


    霍留行低下頭去,與她鼻尖蹭鼻尖地笑著道:「都說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道怕了就乖一點,多些為人妻者的自覺,別再想著賣我,也別再跟我提你那個救命恩公,否則等我找到他,第一時刻殺了他,曉得了嗎?」


    沈令蓁一雙手死死扣著牆,膽戰心驚地點了點頭,帶著哭腔道:「我聽你的話……你不要動他……」


    霍留行笑意一斂,眼見她服了軟,卻全無得償所願的爽快,反覺胸臆之間悶堵了一口氣,怎麽也咽不下去,就連僅僅被箭鏃擦了一下,蚊子咬似的傷口都莫名其妙像被撕裂一樣隱隱作痛起來。


    他退後一步,閉了閉眼:「好好待在這兒,不要耍花招,也不要妄想讓蒹葭替你籌謀什麽,你有聖上與鎮國長公主撐腰,她沒有。」


    他說罷奪門而出,與走廊裏的蒹葭擦肩而過後又倒退迴來,吩咐道:「她被老鼠嚇得不輕,你好好陪著她。」


    蒹葭不敢耽擱,立刻去了沈令蓁的房間。


    霍留行則轉頭進了另一間廂房,朝京墨招招手,示意他來。


    京墨眼看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情狀,心裏一凜,眼觀鼻鼻觀心地跟了進去。


    果不其然,一闔上門,便見霍留行麵冷如霜地叱責道:「汴京那些酒囊飯袋成日裏都在做什麽?叫他們查個人,查到現在毫無音訊!」


    「郎君是說少夫人的救命恩……」


    「以後別在我麵前提這四個字。」


    京墨為難地低下了頭。


    受之恩惠的是郎君,恨之入骨的也是郎君,這可真叫人百思難解。


    霍留行默了默,沉出一口氣,指著沈令蓁廂房的方向問:「我這些日子如何真心實意地待她,你都看在眼裏。那人不過是救了她一命,何至於叫她如此死心塌地,何至於叫她將我貶得如此一文不值?」


    京墨心道那救命之恩確實比所謂「真心實意地待她」更重一些,剛打算寬慰寬慰霍留行,卻從他的話中聽出不對勁來:「郎君,少夫人難道已經知道了真相?」


    霍留行點點頭。


    京墨霎時緊張起來:「那您打算拿少夫人怎麽辦?」


    霍留行一臉不舒爽地咬著後槽牙,恨恨道:「什麽怎麽辦?我還真能動她一根毫毛不成!」


    霍留行已經接連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被勸著暫且咽下一肚子火,在隔壁廂房歇下來,勉強睡了兩個時辰,直到翌日清早,叩門聲響起。


    京墨說,沈令蓁親自過來給他送早食了。


    他說這話時刻意強調了「親自」兩字,想來也是不願影響大局,有意當個和事佬,緩和霍留行與沈令蓁之間的關係。


    霍留行自然聽得格外真切,仰躺著眨了眨眼,突然「嗤」地笑了一聲,隨即翻身披衣下榻,一把打開房門,一眼就看見垂頭站立在門外的沈令蓁。


    她穿著一身不添紋飾的藕荷色羅裙,微微垂著頭,親手托著一麵漆盤。漆盤上擱著客棧裏的粗茶淡飯,一碗稀粥,兩個玉米饅頭,再加一小碟醃菜。


    「郎君昨夜晚歸,應當沒來得及用些吃食填肚子,我叫客棧裏的廚子給郎君備好了。」沈令蓁垂著眼說。


    霍留行目光一凝。


    這地方沒有山珍海味,能準備齊全這些多少得花點心思,如此一想,再定睛細看這所謂的粗茶淡飯,便覺稀粥光澤瑩亮,玉米饅頭表皮金黃,隱隱散溢著奶香,連黃不拉幾的醃菜也好似精致得很,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又看沈令蓁這番乖巧的姿態,更覺舒暢不少,連帶昨夜夢裏死命追殺她那位救命恩人的戾氣都霎時消散無蹤了。


    他低咳一聲,接過她手裏的漆盤:「不嫌重?」說著便將飯菜擱到了屋內一張八仙桌上,轉頭見她還杵在門外,朝她招招手,「進來。」


    沈令蓁猶豫著邁出一小步,又停在門檻前,像是畏而不敢。


    霍留行上前去拉她。


    她一被他碰到手腕就一顫,拚命往迴躲。


    他無奈地搖搖頭:「我不使勁。」說著虛虛圈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帶進屋裏,反手闔上門,輕輕拉起她的衣袖。


    他昨夜氣急之下失了分寸,眼下手腕上的紅痕自然消了,但卻可以想見之前曾有過的猙獰。


    他默了默,低頭往她手腕吹了幾口氣,問道:「還疼嗎?」


    沈令蓁不自然地縮迴手,低著頭道:「不疼了……昨夜是我一時魯莽,說了過分的話,這才惹怒了郎君,郎君大人有大量,不要與我計較。」


    霍留行神情一滯。他還沒道歉,她倒是低聲下氣上了。


    他被她這態度攪得心煩意亂,眼見她從方才到現在一直低著頭,又覺得奇怪,伸手去抬她的下巴,這一抬,才發現她好像哭過很久,眼睛跟兔子似的紅。


    他張嘴要說什麽,一個「我」字出口又卡了殼,眉頭皺得更緊。


    她這一路跟著他奔波勞碌,其實也沒比他這沒合眼的好上多少,此刻仔細一瞧,簡直憔悴得麵如菜色。她額角那塊結了痂的傷口還明晃晃地刺著他的眼,叫他腦子裏的弦繃得一抽一抽,青筋直跳。


    他抬手要去扶她肩,手還沒到,見她又是害怕地一顫。


    他隻得縮迴手:「是我有錯在先,沒要與你計較,你迴去歇著吧。」


    沈令蓁卻不肯走,猶豫著試探道:「那郎君還會與別人計較嗎?」


    「別人?」霍留行眼底絲絲縷縷的潮氣忽然收幹,氣笑了,「你在說誰?」


    沈令蓁抿著唇不說話,像是默認了他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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