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將要路過那鋪子,沈令蓁正打算好好觀摩這手藝人做糖人,前頭兩位卻絲毫沒有留步的意思,有說有笑地徑直朝一間鐵匠鋪去了。


    她張嘴想與他們說句什麽,吸口氣又吐出去,垮下臉繼續跟上兩人。蒹葭立刻便要扭頭去給她買糖人,被她扯了扯衣袖,示意不可逾矩。


    蒹葭歎口氣,實在替沈令蓁委屈。姑爺不是說好了帶少夫人逛夜市嗎?


    但沈令蓁這點身份,在趙珣麵前確實不夠看,她隻得和兩人一起到了鐵匠鋪,百無聊賴地看那打鐵師傅拉風箱,一錘子一錘子鍛打著燒紅的鐵塊,心裏琢磨著這熱烘烘臭熏熏的地方,到底有什麽好瞧?


    看過了鐵匠鋪,這貴人又興致勃勃地去看糧鋪了,說要瞧瞧慶州的小麥長勢怎麽樣;接著又看當鋪,說考考這兒的店家識不識貨。


    沈令蓁在後頭了無意趣,半條街下來,隻覺腿酸得受不住,眼皮也快打架了。


    趙珣像是這才想起她在身後,停步迴頭:「表妹可是走累了?」


    「我不累。」沈令蓁眨眨眼,把困意眨散了,強打起精神來。


    「姑娘家逞什麽能呢?你若累了就先迴府。」


    她擺擺手:「我沒事,我跟著郎君。」


    霍留行看她一眼,又瞥了瞥半條街之外的糖人鋪,沒有接話。


    「你呀……」趙珣笑了笑,四處張望幾眼,目光落定在不遠處一間人來人往的茶樓,「那行,剛好渴了,去喝壺茶。」


    一行人便轉道進了茶樓。


    這茶樓雖裝飾簡樸,生意卻相當興隆,此刻放眼望去,半數桌椅都坐了人,男女皆有。西北地界民風彪悍開放,不那麽重男女之防。


    因霍留行的輪椅不便上樓,茶博士將一行人領到了一層南麵臨窗的位子。這茶樓的南麵開了一道門,門外辟出窄廊,越過廊子就是一條兩丈寬的河。


    趙珣也沒講究地非要廂房,說這時節河邊的晚風最是宜人舒爽,叫茶博士將門打開,然後要了一壺當地特產的地椒茶。


    地椒子又叫「百裏香」,茶上桌時香氣四溢,隔壁兩桌的茶客聞見了,也嚷著要來一壺,嗓門大得震人。


    沈令蓁不太習慣這種喧鬧雜亂的場合,拘束地坐在霍留行身邊,聽他和趙珣接著街上的話茬閑聊,又看茶博士前前後後忙得不可開交。


    正一口茶呷進嘴裏,忽見隔壁有名男子拍案而起,怒道:「狗娘養的,你有膽再說一次?」


    沈令蓁一愣,又見另一桌的一位彪形大漢抄起一個茶盞作勢要砸:「老子就說你孬了,怎麽著?」


    四麵眾人投去異樣目光。茶博士忙上前勸和。


    見此一幕,趙珣和霍留行的眼底多了幾分深意,像是心中有數了什麽。


    趙珣神色不改地問:「表妹夫,你瞧那茶盞會砸你,還是砸我?」


    霍留行微垂著眼,緩緩轉著手中的茶盞,嘴角含笑:「我此前來過這茶樓幾迴,倒都相安無事,恐怕您得當心了。」


    「我無妨,別叫他們誤傷表妹便好。」


    沈令蓁還沒意識到即將發生什麽,就見隔壁桌椅板凳嘩啦啦翻了一地,一個茶盞忽地朝這頭破空而來。


    她驚叫一聲,剛要去抱腦袋,這腦袋就已被霍留行護在懷裏了。


    茶盞碎落在地,與此同時,周圍一圈大漢都像得了那「摔杯為號」的訊息,齊齊拔出袖中藏刀朝這邊湧來。


    整間茶樓瞬時陷入混亂,四麵百姓紛紛驚叫逃散。


    霍留行抬手拔下沈令蓁髻上兩根細金簪,將她推給了蒹葭。


    沈令蓁還沒從這「原是瞧上了我頭上簪子」的恍惚中緩過勁來,就見兩邊人馬氣勢洶洶地殺開了。


    刀光劍影晃得人頭暈目眩,她一顆心七上八下,貓腰躲在蒹葭身後,可又著實不放心霍留行,隻得探出一隻眼睛去瞧戰況。


    這一眼望去,就見霍留行手一揚,兩根金簪飛擲而出,射穿了當先兩位「茶客」的咽喉。


    沈令蓁渾身一顫,腿險些便要軟倒下去,想他這殺人手法還是與上迴在山中一樣淩厲。


    看他武器用盡,她顫巍巍拔下蒹葭頭上兩根銀簪,慌慌張張道:「快,快給郎君送去!」


    蒹葭一噎,將她扯到身後護好,示意她別瞎操心,繼而就見霍留行從那咽氣的「茶客」手中抽出了一柄短刀。


    沈令蓁恍然大悟,心道自己真是急糊塗了,深唿吸著冷靜下來。


    這一冷靜,倒是瞧出了一絲玄妙。


    這樓中的「茶客」原本多是朝趙珣殺去的,如此情狀,空青自然得以趙珣安危為先,護持在他左右。於是殺著殺著,反倒霍留行身邊圍堵的人越來越多。


    而且沈令蓁發現,這幾人一直在攻霍留行的下三路。這麽一來,他若是不動腿,實在難能自保。


    眼見他一路退守到茶樓南麵辟出的那條窄廊,沈令蓁推了推蒹葭:「你去幫郎君。」


    蒹葭搖搖頭,堅持守著她。沈令蓁急了,偷偷與她比口形:他們不敢傷我。


    見她眼神篤定,再看窄廊那頭形勢的確不妙,蒹葭隻得殺了過去。


    可還不及趕到,卻聽一聲低喝,一名大漢猛一刀砍向了霍留行的輪椅腿。


    退無可退,「嘩」地一聲,霍留行被逼翻落河中。


    沈令蓁一驚,電光石火間想通了什麽原委,偷望趙珣一眼,然後咬了咬牙,高喊:「郎君!」邊飛奔出去,跟著跳下了河。


    沈令蓁這一跳,當然不是為了去撈霍留行。


    她雖是土生土長的汴京人士,天生水性尚可,卻到底也是大家閨秀,又怎會有下河的經曆,要在這等視物不佳的夜裏撈起一位近兩個她那麽重的成年男子,根本是無稽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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