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想了想,又覺得毒酒也不甚靠譜。


    毒性再猛,怎麽也得有個發作過程。


    還是跳樓吧。


    頭朝下,砸地腦花四濺,想必能立時死的透透的。


    唯一的美中不足,恐怕就是死相難看。


    但她如今把脖子都割成了血盆大口,似乎也沒有好到哪去。


    這麽一想,又有些想笑。


    疼也顧不上了,就是想笑。


    笑完了,潮水般的睡意無法抗拒地湧了上來。


    低垂的眼簾前重影疊疊,耳邊楚服的哀聲禱告也開始模糊。


    所有的一切,都在模糊,都在虛無。


    她明顯地感覺到五感在消弭。


    她在一點點地離開這個世界。


    她緩緩闔上雙眼,平靜地接受死亡的降臨。


    她隻有一個願望:來世不要再做人了,做一棵樹吧。


    荒原也好,深山也好。


    隨便是哪裏,讓她當一棵樹吧。


    葳蕤參天,朝氣蓬勃。


    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愛恨情仇。


    平生所願,不過是紮穩樹跟,努力汲取腳下的養分。


    …………


    可就連這樣的願望,最後也成了她遙不可及的奢望。


    她死了,便隻是死了。


    沒有引魂魚燈,沒有黑白無常,更沒有幽冥九泉。


    她的魂不歸梁父山1,魄也不去蒿裏山2。


    她想,酆都大帝興許是惱她壽元未完便自刎,故而不肯收她入陰曹地府。


    她起初很是茫然:那作為一個孤魂野鬼,她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呢?


    可很快,她就高興起來。


    她二十七年的人生中,去過最遠的地方不過是龍首原3。


    她一直很想知道,她身上的齊地之紗、襄邑之錦,嘴中的蟹胥之醬、魯門美豉,究竟出自怎樣的水土?


    又是不是真有枚乘筆下南望荊山、北觀汝海的景夷之台?


    如若有,該是怎樣的美不勝收呢?


    她還想知道,穿著無鞋跟之小履的趙地女子究竟是如何地能歌善舞?


    她想一一前去探索,領略。


    可令人……不……令鬼絕望的事情發生了,她被困在了漢宮之中,寸步難離。


    她又惱火又無奈,難道她連做個自由自在的孤魂野鬼也不行嗎?


    她很想知道個中緣由,可無處去問,無人能應。


    她死了,她就被陽世徹底地隔絕在外了。


    宏偉壯麗的漢宮中充斥著無邊無際的冷清落寞。


    日落星出,所有的一切都透著永恆的孤獨。


    剛開始,她還記日子,還想分清今朝是何年。


    可日子死水一般地重複著,每天都是昨天,沒有一星半點的變化。


    她漸漸絕望了,也漸漸接受了現實,不再做無謂的抵抗。


    還記什麽日子呢?


    寒來暑往,左右也與她無關。


    她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隻知道是很久很久。


    她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過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


    可突然有一天,她不過在徜徉的春風中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竟然連天地都傾覆了。


    彌漫的黑霧裹擁著她,頭頂是重重疊疊的大紅眼珠子。


    她一麵匪夷所思,一麵舉步維艱。


    她不明白,這又是怎麽了?


    自她死後,為什麽所有的一切都信馬由韁般地不受控製?


    沒有答案。


    這個問題永遠也沒有答案。


    因為猝不及防地,她竟然又活了。


    她呱呱墜地,哭聲嘹亮,耳邊縈繞著一片欣喜之聲。


    她茫然無措起來,她明明是死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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