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一大番話不帶停歇地說下來,直累地館陶大長公主立時便有些喘不上氣來。


    她吃力地抬起右手,輕拍了拍胸口給自己順了順氣,又咬牙繼續往下說。


    “我隻盼望著這樣順您的意,能叫阿嬌的日子好過些。


    可我如何能想到,原來阿嬌早在廢後當日便自刎於椒房殿。


    我又如何能想到,遷居長門原來是為了掩蓋真相。


    而由我來獻,既安撫了我,也顯地更合情合理。


    當然——


    我更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您居然始終沒有讓阿嬌下葬,就這麽讓她當了整整十三年的孤魂野鬼!”


    她稍緩了緩,又繼續字字泣血地詰問天子:“為什麽?


    這究竟是為什麽?


    陛下便恨阿嬌恨到如此地步嗎?


    既如此,為何不把她挫骨揚灰來解陛下心頭之憤?


    難道是怕將來無顏去見先帝嗎?”


    滾燙的淚意燒地館陶大長公主眼眶直發酸,可她死死忍著,直忍到眼前一片模糊,直忍到雙唇哆嗦,直忍到臉頰也跟著抽搐,都不肯掉下一滴淚來。


    不能哭。


    她不能哭。


    她的嬌嬌是寧願死也不願被折辱的剛烈性子,她又如何能哭呢?


    館陶大長公主抵死咬著下唇,目眥盡裂地看著天子。


    可即便被如此字字泣血地詰問,天子也隻是淡淡迴道:“阿嬌在長門宮中好生生地,朕不知姑母哪裏聽來的這些荒謬絕倫的謠言。”


    他太氣定神閑了。


    氣定神閑到便是館陶大長公主都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真是她發了失心瘋,在這胡言亂語一般。


    她永遠不可能知道,在天子那風平浪靜的麵容下,究竟翻起過何等的驚濤巨浪。


    阿嬌。


    這名字,曾日日流連於他唇邊,纏綿繾綣。


    後來漸漸說地少了。


    再後來,這名字便成了宮中的一個忌諱。


    便是那些方士,提起她時也從不敢用什麽指代語。


    十三年。


    整整十三年。


    他都快忘了那兩個字跳躍在舌尖上的感覺了。


    他本是很有些忐忑的,他怕他會控製不住情緒,聲音走樣。


    好在二十多年的帝王生涯,首先教會他的便是任何時候都要處變不驚。


    所以不管那字音再陌生,那瞬間湧起的感覺再五味雜陳,他到底是堪堪把自己給穩住了。


    可那兩個字,如同洪鍾大呂一般,在他耳邊振聾發聵,經久不散。


    他心口被震地一片麻木,耳邊悲鳴嗚咽,幻象從生。


    紛雜聒噪間,他恍惚聽見了她的聲音。


    “……阿彘……阿彘……”


    那般軟糯嬌切,跟摻了蜜似的甜。


    那是他們最好的時光。


    後來就變了。


    爭吵越來越多。


    她不明白,漢家一直遵循的黃老之道有什麽不好?他為什麽要成日裏同太皇太後和大長公主鬧地不可開交?


    她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提拔那些名不見經傳的人來折騰什麽新政?惹地朝野不安,四下動蕩。


    她更不明白,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為什麽還要主動求戰於匈奴?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她不明白?


    明明,她應該是最明白他的人才是。


    …………


    刻漏嘀嗒一聲,如鍾鼓擂動,敲地天子太陽穴直跳,頭痛欲裂,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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