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榮軒吃了一口鮮嫩蝦仁,又側臉看到妻子柔情似水的神情不由會心一笑,很是精明的他怎可能沒聽出錦繡方才說話時腔調中隱含的哽咽之意?


    即便是沒察覺不對,他也時刻關注著妻子的各種情況,早在她去下廚時,段榮軒就喚了采薇來詢問白日陪娘子出門時的遭遇,這婢子雖不曾詳述經過卻也老老實實透露了端倪。


    此刻又看到錦繡故作堅強,他不由覺得既心痛又心暖。或許,段榮軒對妻子並無濃烈的愛意,卻已經將她劃歸入“自己人”的範疇,親情其實比愛情更為穩固長久,沒有家人的他更容不得自己親眷被小覷作踐。


    見到錦繡受委屈,更堅定了段榮軒圖謀扶持年幼皇子上位的心思,他不甘於按部就班慢慢升官,他等不到義父那樣臨近五十歲才官居二品。


    盡管心中百轉千迴,段榮軒卻不曾在麵上表露絲毫盤算,隻輕輕撫著妻子的手笑道:“挺好吃,還可把烘麵筋的步驟折騰更多點,賣個噱頭,咱們一準賺得盆滿缽溢。”


    前不久,葉氏將分別位於東西市的食肆“至美居”、酒肆“美釀居”都給了錦繡,甚至留下了親筆文書為證,另兩間則托付給他們夫妻倆照看,等明瑞成年後再給他。


    因而段榮軒話語間已然將“至美居”當作了自己的家產,平日裏也極為上心。


    當然,他在乎的並不是收益,而是這兩個店的聲譽,若它們能成為達官貴人爭相登門的知名食肆和酒肆,修了秘道再安插幾個心腹做跑堂夥計——想想都覺得很是美好。


    段榮軒眨眼又想到了將這兩個店送給女兒的葉氏,先前還覺得她蠢笨,如今一看其實嶽母也算得上是個妙人——四個鋪麵一分為二看似公平卻是將最好的兩個都給了錦繡。


    女婿是個有權勢的,她又深陷胡家所有事務都需女兒打點,稚子年幼也得長姐照顧,就算扣著鋪子不願給也可能被全吞了去,不如大方點賣個好,兒子還能得些照拂,將來長大也有產業安身。


    她不是愚蠢而是“愚從”,將婦德刻在了骨子裏,萬事腹中清明卻狠不下心去反抗丈夫甚至兒子、女兒,平生僅有的一次違背三從四德恐怕就是不顧葉翁的勸阻嫁給那胡炬。


    看向正在琢磨食譜的妻子,段榮軒不由一笑,玩鬧似的輕輕捏了捏錦繡的嫩臉,心道:她的性子多半是依了葉菁,隻有逼到絕路時才會真的奮起抗爭,這樣既倔強又軟糯的性子難得的合他胃口。


    “那黃掌櫃似乎問題不大,盡管先前收益一事隻是一麵之詞但並未發現他有過多私產,不過,無妻無子的人不好拿捏,”段榮軒沉吟後又說道,“翻年他的侄孫黃大郎和黃葵就會進京,那婢女你留在身邊使喚,至於黃大郎……”


    這人曾經為錦繡送禮他見過一次,看起來稍有拘謹倒也算得上是個能幹的。


    “我許他前程,換忠心,”段榮軒笑著告訴了妻子他早已做出的決定,“黃翁掌管‘至美居’多年,甚至京中四個鋪子都是他一手經營的,暫時換不了,不如將他們一家子都擱到眼皮下放著。”


    “好。”錦繡笑著一應,萬分慶幸有這麽個能幹丈夫可時刻指點自己,很是省心。


    起初她也曾怕段榮軒會不會像胡炬那樣過河拆橋吞了葉家剩餘的家產,可了解越深越沒了這種擔憂,他所圖甚大怎會將尋常產業看在眼中?


    何況,一個年近而立之年又不缺錢財的五品官兒好不容易決定娶妻成家,難道還會下作的拿自己原配嫡妻之位去換商戶女的幾個鋪子?


    錦繡不由將丈夫和父親做了對比,總覺得真正最可怕的人,其實是那些一窮二白一無所有的,他們為了利益才會用盡手段不顧倫理。


    段榮軒雖然曾經境遇淒慘,但他幼時家境富裕成年後又有錢有勢,即便是性子執拗陰晴多變,卻絕不會眼皮子淺得隻貪財。


    如此想著,錦繡更覺自己幸運,身邊人能做到的正是自己最需要的——已死過一次的她根本不會去奢望情愛,隻盼有個人願意護著自己以及家人便夠了,甚至不需太久,等弟弟長大成人也就功德圓滿。


    既然丈夫為她做了很多,錦繡自然也投桃報李,充滿激情的籌備著年節,灑掃庭院、籌備餐食、張燈結彩,叫偶爾迴家的段榮軒無時無刻不感受到那濃濃的節日氣氛與滿滿的家庭溫情。


    眨眼便是除夕守歲時,這本是個合家團圓的日子,遺憾的是段榮軒等宮中內侍並無此假期。


    今夜大殿前會有“儺舞”表演,聖人、嬪妃、皇子甚至皇室宗親都會前來觀看,而後還有通宵達旦的飲宴。儺舞雖有太常寺卿及其屬官來組織,可餘下的歌舞與宴會卻是由教坊司、光祿寺操辦,前者隸屬內侍省後者也需宮中內侍協作,身為內給事的段榮軒、陳教坊使以及內侍監曹翁等人自然沒法迴家。


    幾天前錦繡就在琢磨自己到底該到哪裏去過年,去胡家可以看到母親但與那幾個賤人同桌肯定吃不下東西,更重要的是,去那裏不能帶上二郎,怕又被搶了。


    若是接二郎來家一同過節又著實冷清了些,兩人一桌還沒個長輩氛圍太糟糕,好在錦繡正猶豫著就收到了郭夫人的帖子。


    當日,天還未暗,中書、門下兩省的官員與宗室諸王以及公主駙馬便紛紛“入閣守歲”,錦繡也領著穿戴一新的弟弟去了同住在永興坊的曹家。


    這郭夫人同樣是丈夫不在又沒法迴娘家,雖然生母還在世卻隻是個沒上桌資格的媵,即便平日裏能一同坐著,除夕夜卻不可能壞了規矩。


    迴去難道眼睜睜看著自己白發蒼蒼的阿娘給嫡母斟茶布菜?與其這樣還不如叫她舒坦些自己在屋裏吃點好的權當過年。


    因這緣故往年郭夫人守歲時也過得不舒坦,甚至連置辦席麵都是草草而為,招唿幾個曹內侍的養子養女胡亂吃吃就罷了。


    如今有個和自己同病相憐的錦繡她反倒來了精神,不僅準備好美食佳肴還叫人編排了上等歌舞,直叫難得一次出門的明瑞看花了眼,那傻乎乎呆愣愣的樣子逗得郭夫人好一通笑,給了他不少見麵禮。


    錦繡卻是對曹家的吃食很感興趣,看著食盤中的臘肉條便挪不開眼。


    這東西吃起來就是普通臘肉,略香卻並非絕美,但造型卻相當別致,竟是將兩指寬的臘肉編成了同心結再曬成臘脯,而後蒸煮食用。


    “這是同心生結脯,”郭夫人見她感興趣不由解釋道,“家中婢女為討好情郎想出來的主意,我看著有意思便叫廚房的也學著做了。你也覺得好吧?”


    “唔,兒在想,改日是否也能做給郎君吃。”錦繡羞澀一笑,寓意永結同心的同心結確實很有意思,端出來便可暗示心意。


    若是能在“至美居”也推出這麽一款菜該多好,除了臘肉還可做臘腸,除了同心結還有寓示吉祥如意的如意結;前程似錦的團錦結;一路順風平安結……


    郭夫人仿佛瞧出了錦繡的心思,淺笑道:“那就做吧,這本就算不得什麽家傳方子,你還可改良一下叫‘至美居’賣去。”


    這便是大方的將創意拱手想讓了,旁人若學做叫抄襲會得罪曹家,錦繡卻能正大光明的用於經營,直叫她好一陣謝。


    “小事一樁無須客氣,”郭夫人滿不在乎的一笑,又命人給明瑞斟了少許由大黃、桔梗、蜀椒等物製成的藥酒,換了話題道,“來,二郎,喝即可‘屠蘇’酒,可驅邪解毒。”


    二郎趕緊小大人似的起身謝過,又一本正經的朗聲敬酒道:“謝謝夫人,祝您福壽連綿!”


    此刻恰逢辭舊迎新的子時,屋外爆竹聲四起,錦繡也跟著弟弟起身,真心實意的執晚輩禮賀道:“祝義母福延新日,壽祿綿長。”


    此時此刻,她很是明確的感受到了郭夫人的好意甚至是難得的親情。郭家名下難道就沒食肆麽,甚至義父自己也是有在別處拿份子的,這名義上的義母卻能邀請自己守歲還連一口吃食都能想著至美居,真是難得。


    想到那禽獸不如的生父以及所謂的嫡母、妹妹,再一對比毫無血緣卻樂於照拂自己的郭夫人,還有那嘴裏不說卻時刻護著自己的丈夫,錦繡心中溢滿了暖意,似乎前世冤死之恨也隨之消散了很多。


    當然,要叫她白白放過胡炬卻也不可能,該要的一定得討迴來。


    大年初一,錦繡開始帶著弟弟隨郭夫人走訪親友四處飲宴,結識了不少官宦家眷,期間也去了一次胡家,錦珍早聽說了長姐近日充實無比的行程,她卻隻能跟著父母在商戶圈轉悠,很是嫉恨。


    待錦繡一露麵便纏著她央求不止,無論如何都想跟著錦繡一起出門,薛氏為了女兒前程也不得不充當冤大頭,給了“庶長女”不少頭等的珠寶。


    “唉,這可難辦,明日便是正月初七“人日”,又恰逢立春,郭夫人確實是約了我登高郊遊,臨時加個人卻不合規矩,”錦繡先是婉拒,收了禮後又改口道,“不如這樣,明日我求求義母,待元宵節看燈再帶你同去,可好?”


    錦珍自然是連連答應,薛氏卻不知怎的心中有些忐忑,忽然想起當初綁那葉明瑞時就選的上巳節人潮湧動時。


    京中的元宵佳節豈不人更多,而且還是黑咕隆咚的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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