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淳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水寨終於等來了通州副都統薑才。舒童就納悶了,有什麽事不能過完年再說,還讓不讓人好好過年了?


    舒童原本打算過年期間迴去好好休息一段時間,這兩個月可把他累壞了,現在看來計劃要泡湯,霍非這小子說不定已經返鄉了。


    接近午時,三艘大船緩緩靠上了蘆花島,正中間大船桅杆上掛著一麵黑底白字的牙旗,上麵繡著一個鬥大的“薑”字,船舷兩側有武士持戈而立,又有護衛手握刀柄挺胸叉腰,一個個是盔明甲亮、神色肅穆,一看就是朝廷的正規軍,遠不是水寨草寇們所能比的。


    大船放下跳板,一群挎刀護衛魚貫下船分立兩側,緊接著一個身穿輕甲、披著紅色披風的精悍矮小的漢子出現在甲板上,此人正是舒童在江州見過一麵的通州副都統薑才,薑才身後兩側還有兩名同樣披甲的裨將,其中一人臉上有傷疤,此人舒童也在江州見過,好像叫胡淮孝。


    舒童並沒有和竹園張他們一起在岸邊迎接,而是躲在不遠處人群中,他現在還不想過早露麵,自己是白鹿洞書院的學子,身份似乎有點敏感。


    薑才和他帶來的甲士看上去威風凜凜,有如天兵天將,和初見時那付殘兵敗將的樣子叛若雲泥,擺出如此陣仗怕是在彰顯朝廷的天威吧?


    果不其然,水寨上下人人都露出了敬畏之色,竹園張等人的腰又往下彎了幾分。


    薑才並沒急著下船,而是雙手負後站在船舷上打量起前方的蘆花島,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便在這時,半天雲張淼出現在薑才身邊,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薑都統請。”


    薑才點點頭,這才踏上跳板下了船,竹園張忙上前彎腰抱拳行禮道:“草民張順拜見薑都統。”


    “草民張貴拜見薑都統。”矮張同樣抱拳行禮。


    “草民李四拜見薑都統。”李四郎口稱自己為李四,就不知道他是真叫李四,還是不願報上真名。


    “大膽!”薑才身後的胡淮孝厲聲斥道,“見了朝廷命官為何不下跪?”


    竹園張臉上露出一絲掙紮猶豫之色,最終還是一咬牙,緩緩跪了下來,低頭道:“草民張順拜見薑都統。”


    矮張和李四郎卻沒下跪,都用冷冷的目光看著胡淮孝,李四郎甚至抱起膀子雙臂環胸,連樣子也不做了。


    胡淮孝頓時怒不可遏,上前一步還想嗬斥幾句,卻被薑才迴頭一瞪眼,隻得悻悻然的退了迴去。


    “張壯士快快請起。”薑才雙手扶起竹園張,哈哈一笑道,“張壯士莫要見怪,都是些粗暴的軍漢,不懂禮數,迴頭本將定會好好訓斥他們,還請張壯士莫往心裏去。”


    竹園張順勢站起身,他哪裏不知道這是兩人在演雙簧,意在試探水寨的態度,尤其是自己這個水寨之主是否有誠心,故而矮張和李四郎跪不跪關係都不大,自己則是一定要下跪的,不是跪他薑才本人,而是在向朝廷表示歸順之意。


    實際上,關於禮節一事之前是有過爭論的,竹園張認為此次薑才前來宣撫,代表的是李庭芝,而李庭芝又代表的是朝廷,再加上薑才又是個上官,行跪拜之禮似乎並不為過。


    而李四郎則認為,如果是李庭芝親自來宣撫,那麽水寨方麵大禮參拜自無不可,畢竟人家位高權重,又是雄據一方的封疆大吏,而薑才雖是李庭芝帳下的高級將領,卻和水寨之間並無隸屬關係,犯不著大禮參拜,隻要行抱拳禮既可。


    矮張卻大為不滿,認為李庭芝太不給麵子,這麽大的事居然自己不親自前來,而隻派個下屬來糊弄咱,人家水泊梁山可是宿太尉親自上山招安的,麵子大了去了。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不給你薑才臉色看就不錯了,還要叫咱行跪拜之禮,門都沒有!


    三人爭執不下,最後一起看向舒童,畢竟舒童是他們眼中的讀書人,而讀書人是最講究禮數的。


    舒童給了一個折中的意見,即竹園張作為水寨之主可以向薑才行跪拜之禮,表示水寨對朝廷的誠意和歸順之心;而如果對方要以勢壓人,給咱來個下馬威,那矮張和李四郎就可以表現的桀驁不馴,不能讓對方覺得自己是個軟柿子,好任意拿捏。


    果不出所料,對方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都被舒童說中了。


    半天雲下了船後便一直沒開口說話,他現在的身份是張家五郎張淼,而不是水寨的三寨主半天雲,是以朋友的身份幫水寨和李庭芝牽線搭橋的,這點在先前密信中張淼已坦誠交待了,沒辦法,張家那邊不希望讓朝廷方麵知道張淼就是半天雲。


    為此,竹園張幾人都沒說什麽,就連半天雲不叫張水,而叫張淼也不認為是欺騙,畢竟人家和自己不同,身後有一個龐大的家族,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他們還是知曉些輕重的,張淼的做法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嘛。


    薑才一揮手,便有士兵挑著一壇壇酒水和一些布帛絲綢等雜物從船上走了下來,想來這些都是賞賜之物了。


    “薑都統請。”竹園張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薑才點點頭,在竹園張陪同下往島中走去,兩名裨將緊隨身後,矮張和李四郎互視一眼,也跟了上去。


    “張壯士的寨子藏在這片蘆葦叢中,既隱蔽難尋,又易守難攻,果然是處好地方啊。”薑才話中帶話,以他多年帶兵剿匪的經驗,又豈能看不出這個寨子的不尋常。


    竹園張嘿嘿一笑道:“好叫薑都統知曉,這鄱陽湖上並不太平,常有水匪出沒,咱也是沒法子,隻得躲到這小島上苟延殘喘,安生立命罷了。”


    “哦?”薑才轉過頭,似笑非笑的看向竹園張,“本將可是聽說了,說你們才是這一帶最大的水匪,其它水匪躲你們還來不及呢,又豈敢招惹你們?”


    “誣蔑、這是赤裸裸的誣蔑!”竹園張叫起了撞天屈,“好叫將軍得知,我等不過是自保而已,這些年到是打退過一些前來襲擾的水匪,想必是那些水匪們懷恨在心,故意散播謠言敗壞我水寨名聲,還請將軍明查。”


    說罷,一揖到底,仿佛真有天大委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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