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淳五年七月十三日,家家戶戶開始忙碌起來,都在為兩日後到來的中元節做準備。


    這是個祭亡的節日,以示對死去先人的懷念,皇室亦不能免俗,早早就開始了準備,各種彩紙紮的荷花燈堆滿了禦庫,這玩意兒不僅占地方,而且極易破損,弄得內東門司勾當官李邦寧十分頭疼。


    李邦寧一整天都在庫房中巡視,瞪大眼睛檢查每一處地方,皇家祭典可不是鬧著玩的,一點差錯也出不得,出了漏子他這個勾當官就當到頭了。


    一直忙到天黑,李邦寧見宦官們將禦庫鎖好,又親自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問題後這才放下心,終於可以迴去歇歇了。


    這兩天有的忙了,等過了中元節再放鬆放鬆吧,現在可不能有一絲鬆懈,李邦寧可不想才當勾當官沒幾天就掛了。


    想到這,李邦寧又覺得有點不放心,猶豫了片刻,決定晚飯再來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麽疏漏的地方。


    此時天已完全黑了下來,李邦寧匆匆吃完晚飯,拎著一盞燈籠重新返迴到內東門司,一扇扇的檢查起禦庫的大門。


    走到最後一間禦庫時,隱約聽到屋後似有人在抽泣,李邦寧神經一下子繃緊,趕緊吹滅燈籠,貼著牆根躡手躡腳的轉到庫房後探頭望去。


    隻見後麵的空地上,有一個人影正背對著自己蹲在宮牆邊,纖細的肩膀一聳一聳,似在低頭抽泣。


    有人躲在這裏哭泣?黑暗中也看不清,但從身形上看應該是位女子,想來是哪位宮女受了委屈不敢在人前流露,隻得乘夜找個沒人地方偷偷流淚吧?


    這種事李邦寧見多了,自己剛進宮時也有過如此經曆,唉!都是苦命人啊。


    李邦寧有心不去打擾,可隨即又想到中元節在即,這時千萬不能出什麽亂子,尤其有一絲亮光在宮女身前搖曳,像是燭光,這就讓李邦寧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這要是走水可就了不得啦!


    “咳、咳!”李邦寧輕咳一聲,黑暗中的人影頓時一個哆嗦,下意識的扭頭看來,借著微弱的燭光,李邦寧看到一張年輕女子的臉,蒼白的臉上寫滿了驚恐。


    女子身體僵硬的蹲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李邦寧怕嚇著女子,站在原地沒動,而是溫聲道:“別怕,咱家是這一帶管庫房的,聽見有人哭泣就過來看看。”


    女子聞言身體不再像剛才那般顫抖,似放鬆了一些,可眼神的戒備之色並未消減。


    李邦寧見狀輕輕走到近前,這才看清女子麵前擺放著幾碟糕點和水果,地上還插著一根蠟燭,蠟燭發出微弱的光亮,映出女子臉上晶瑩的淚花。


    原來是在祭奠亡者啊!李邦寧微感詫異,馬上就到中元節了,那才是祭奠亡者的日子,怎麽還有兩日就等不及了?


    不過隨即就想明白了,真到了七月十五的中元節,這個宮女恐怕是沒時間來祭奠自己親人了,隻能在一旁老老實實的看著皇家祭祀。


    沉默了一會兒,李邦寧才輕聲道:“這裏是庫房重地,嚴禁火燭,姑娘還是趕緊走吧。”


    “嗯”女子輕嗯了一聲,開始將祭品一一放入小籃子中。


    李邦寧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忍不住開口問道:“姑娘這是在祭奠何人?”


    這不問還好,一問便觸到了傷心處,女子又開始抽抽嗒嗒的哭泣了起來。


    “是我兄長。”女子輕啜道。


    “你兄長?”李邦寧詫異道,眼前這位宮女看上去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她的兄長想來也不會多大,怎麽年紀輕輕的就沒了呢?


    “唉!人死不能複生,姑娘節哀吧。”李邦寧不好多問什麽,隻得出言寬慰。


    宮女將地上的蠟燭吹滅,起身挎起小籃子,對李邦寧行了一個萬福:“謝謝大哥,你是個好人。”


    大哥?李邦寧頭腦一陣恍惚,多少年沒人叫自己大哥了。


    李邦寧突然想起自己也有個妹妹,少年時家貧,家中養不活這麽多孩子,父母一咬牙,狠心將最大的兒子送進了宮中。


    李邦寧還清楚的記得,那是一個寒風凜冽的冬天,年幼的妹妹在身後“大哥、大哥”的哭喊,不讓父母將自己帶走。


    這麽多年過去了,李邦寧早已淡漠了對父母的恨意,但也跟家裏徹底斷絕了聯係,再沒和家人見過一麵。


    原以為自己早已變得鐵石心腸,心中再無一絲親情牽掛,不曾想這一聲“大哥”卻觸及到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李邦寧頓時是百感交集。


    “妹子”李邦寧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不過馬上就反應了過來,訕笑道:“咱家也有個妹妹,打進宮後就再沒見過,剛才突然想起,一時有些失態,還請姑娘見諒。”


    誰知宮女聞言又抽泣起來:“婢子也隻有一個從小相依為命的哥哥,早些年哥哥投軍後就再也沒見過了,不想近日得知,哥哥已在襄陽大戰中陣亡了。”


    “什麽,襄陽發生了大戰?”李邦寧驚唿出聲,隨即又有些狐疑道,“你身處皇宮大內,是如何知道這事的?”


    宮女臉色一陣蒼白,緊咬嘴唇不說話。


    李邦寧這才意識到剛才有些失態,怕是嚇到這位小宮女了,忙放緩語調溫聲道:“別緊張,咱家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有些奇怪。”


    小宮女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語帶哽咽道:“是素娥姐姐告訴我的,素娥姐姐的兄長也在襄陽,前日素娥姐姐收到兄長的信,說襄陽戰事慘烈,死了好多人,我兄長…我兄長他……”


    說到這裏,小宮女說不下去了,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李邦寧聽罷不由眉頭緊皺,覺得此事太過蹊蹺。


    李邦寧是個極善鑽營的人,平時十分注重收集各方麵消息,不管是宮內還是宮外的,甚至連一些朝中大臣的癖好都一清二楚,雖身處皇宮大內,倒也是耳聰目明,否則也不會年紀輕輕就當上內東門司的勾當官了。


    偌大的一座皇宮,看似規矩森嚴,可真要出什麽事,哪怕是皇上最隱密的事,也會被太監宮女們在私底下傳的沸沸揚揚,根本就無密可保。


    李邦寧自襯自己收集情的能力不敢說宮中排第一,排個前三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吧?可饒是如此,這麽重要的事,自己先前竟沒能得到哪怕一絲消息,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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