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書院,赤龍洲兩座書院之一,坐落於柳氏王朝京城西南角的硯台山上,硯台山並不算太高,但是山頂開闊平整,似一個書桌上的硯台。硯台山腳下,瀧水東去蜿蜒而過,像是給硯台山添了上了一條腰帶,因此,當地許多人也將硯台山稱作宰相山。


    不管是硯台山還是宰相山,坐落於山頂的書院都對的起這個名字。


    書院自建成以來就出過不少賢人,這些有著賢人身份的讀書人,在知曉獲取君子頭銜無望後,多的還是選擇入朝為官,例如,當今柳氏王朝的宰相孟起,就是當年那批賢人裏最拔尖的。當然了,溪山書院前前後後也出了不少君子,肩負起監察赤龍洲的山上山下秩序的職責,從溪山書院走出的君子中,最出名,同時也是最飽受爭議的君子,當屬陸延之莫屬了。


    黃昏的餘暉中,整個溪山書院都蒙上了一層赤黃的餘輝,近看一片金光燦燦,神聖之感油然而生,但是此刻要是站遠了看,則顯得有些霧氣蒙蒙,多了些頹敗的感覺來。


    溪山書院的學子們每天仍是以上課為主,不過在書院的課程與學堂時重啟蒙不同,書院則更多的是側重於傳授儒家的那些立身根本。例如,教授儒家的經典典籍、書法篆刻、棋藝聲律等等,當然書院也會教授一些,例如佛道兩家、法家、兵家、墨家等別的勢力門派的東西。


    此時溪山書院內人頭攢動,顯然是剛剛結束了課業的學子們,此時正享受著一天之中難得的自由時光。


    書院的大門處,此時卻是來了一行人,負責看守山門的書院弟子,見其服飾和腰牌樣式都是屬於溪亭學堂的也就沒有多問,隨意問了幾句後便放其進去了。


    一來,書院平時出入的人也不少,上至山上修士,下至朝堂官員、世俗百姓,進進出出之人數不勝數,既然是自家學堂裏的人,那更不可能過多盤問了;二來,從書院出去的君子,負責著一洲各處山上山下秩序的監察,從來還沒有誰吃飽了來書院找茬的。


    待這行人進去後,看守山門的弟子中,其中一人有些疑惑道:“哎,剛才過去那隊人裏,其中一人我好像認識。”


    “不就學堂的那撥人麽,就那群被書院剔除的廢物,你還好意思提啊?”,另一人笑著說道。


    周圍人立即一陣哄笑,順帶著也冷嘲熱諷上幾句。你要說你認識個什麽王爺宰相,或者山上老祖天驕,那弟兄們還真是得好好恭維你一番,你說你,認識幾個學堂打雜的也好意思說出來?


    最先說話的人被奚落一番後,也是臉頰微微有些發燙,隨即便不再多說什麽,隻是心底依舊有些奇怪:“溪亭學堂商隊的張炎怎來書院了,跨洲渡船的碼頭不是在東邊的雲鼎峰嗎?雲鼎峰離這可不算近,難不成真是特地過來辦事的?”


    書院門口負責守山門的眾人玩笑過後,便討論起了換班之後去哪瀟灑一番,就連最初心有疑惑的那人,也沒再去想這件有些反常的事,畢竟人言可畏不是。


    書院山下的瀧水貫穿了柳氏王朝的都城,瀧水河麵寬闊,水流也相對平緩,因此河麵上的船隻往來絡繹不絕,都城內大多數人都是靠著這條瀧水吃飯。


    孫老漢便是這瀧水上有名的舟子,他自懂事起便跟隨父親在這瀧水上泛舟載客,他的船並不大,也就載客三五人的樣子。


    從起初船上是父子兩人,後來便隻剩他一人,孫老漢在這瀧水的小船上,將自己從一個年輕力壯的小夥,硬是熬成了現如今白發蒼蒼的模樣。


    這些年來,孫老漢在這瀧水河裏救下的落水之人有多少,他早已記不清了。對他來說,他隻記得自己就是用這腳下的小船,拉扯大了自家的三個孩子。


    大兒子如今在城裏的軍伍中給校尉做副手,聽說再過兩年就能再往上走一步;二兒子這些年走南闖北做些小生意,在這京城裏雖說不上多麽富貴,但也還有些小名聲;孫老漢覺得自己的小女兒命最好,因為她嫁了一位溪山書院出來的讀書人,女婿如今是京城學堂裏的先生,女兒則在家相夫教子。


    “瀧水河上孫神仙,河神把臂俱歡顏”,這是瀧水兩岸小孩子們常拿出來唱和的兩句童謠,對此孫老漢其實心裏則是有些小小遺憾。


    家裏那老婆子跟兒女一個樣,整天勸他年紀大了就在家享清福多好,但是孫老漢哪裏肯依,兒女都有自己的一份前途,家裏兒女雖沒人嫌棄他做這個丟臉,但是也注定沒人會繼承他這活計,他想著要再不抓緊時間在這船上帶幾天,萬一哪天他一覺睡下去就醒不來了,總是會覺得有些可惜了。


    孫老頭如今白發蒼蒼,但是身子骨依舊硬朗,撐起自己的小船來也是絲毫不吃力,遠遠看去還真有那麽點仙人泛舟來的感覺。


    今天孫老漢就接了一個活,說是要去那硯台山腳下遊玩。客人是一位長的極其俊美的男子,就是臉色過於白了些,像是血氣不足的樣子。


    孫老漢見這人被一件鴉青色長袍緊緊包裹,上麵牙白色的流水雲紋頗顯華貴,也不像是落魄的主戶,便以為此人可能是有病根落下,所以臉色發白。


    上船後,尺八問道:“老人家你船上可有魚竿鍋灶?”


    “這些自然是有的,咱這瀧水載客的船上還能少了這些,小哥要是不嫌棄的話,一會可以嚐嚐我的手藝,不是老漢我吹牛,在這河上舟子中,我做魚的手藝那可也是一絕”,孫老漢自信滿滿地說道。


    尺八聽完便應了下來,隨即衝著孫老漢也是笑了笑,尺八盡量讓自己笑的顯得隨和些。但是這慘白臉上的笑容,落在孫老漢眼裏,就顯得有些瘮的慌。


    孫老漢覺得這聽口音也像是本地人的小哥,對自己說的話顯然是不信的,仔細想想也是,這瀧水上船家多了去,自己剛才那話也的確有些過了,當下也是有些尷尬。


    尺八見孫老漢不知為何突然止住了話頭,也就沒再多說,隨即兩人就一起陷入了沉默。


    孫老漢見氣氛尷尬,就又搭話道:“咱這瀧水河裏的魚可是肥美的很,小哥你可得嚐一嚐,我家那大兒子自小就是這河裏的魚養起來的,如今在行伍裏,那體格子也是沒得挑。”


    尺八聽出了孫老漢話裏的意思,當下也沒點破,就附和著老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這情景要是落在了尺八尋常身邊的那些人眼裏,定會對尺八來上那句,尺八最討厭別人對他說的話,‘嘿!真是活見鬼了!’。


    孫老漢撐船來到硯台山腳下後,按照客人的吩咐將船停了下來,拿出了魚竿餌食就忙活起來。尺八看著孫老漢獨自忙碌著,隻覺得沒過多久,一鍋魚湯連帶著一盤紅燒魚就被端上了桌。


    尺八問道:“老人家船上可有酒?”


    老人一愣,隨即笑道:“有的!有的!自從我上了年紀後,家裏人就不讓我在船上喝酒了,但我還是偷偷藏了些的。不是什麽好酒,你要不嫌棄的話,我給你去取,放心不多收你錢,這酒和魚都算送你的。”


    尺八笑道:“有酒就成,老人家自去取來,咱倆一起喝幾杯。”


    孫老漢也灑脫,取來酒後也是和尺八相對而坐。尺八拿過酒壺給孫老漢和自己滿上,然後端起杯子道:“老人家,我敬你一杯”,隨即低著自己的酒杯,在孫老漢的酒杯上碰了下,仰頭一飲而盡。


    孫老漢在船上這些年,也是攢下了些名聲,什麽身份的人他也都載過,對此也沒感覺到奇怪。一口酒下肚,孫老漢抹了一把嘴道:“給勁!”


    尺八拿起筷子上下翻飛,也沒忘招唿著孫老漢吃些,孫老漢笑著應聲,卻是給尺八盛了碗新鮮的魚湯,說道:“嚐嚐這個,看你臉色不太好,多喝些,對身子有好處。”


    尺八抬頭衝老人嘿嘿笑了笑,孫老漢隻覺得這人笑的像個孩子一樣,真像自家那崽子小時候。孫老漢隨即又想到了自己如今年老,估計也沒幾年活頭了,自己走後這船就沒人再撐了,有些可惜。當下也是拿起酒杯各自斟滿,自己默默抿了一口。


    酒水入口有些辣喉,但不就是嚐的這個滋味嘛。


    孫老漢看著尺八解決完桌上的紅燒魚及魚湯,對眼前的年輕人又親切了不少,自己家裏那幾個小崽子自從長大後,可就很少能把我做的魚吃的這般幹淨了。


    孫老漢抬頭看了眼天色,見已是黃昏,便說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迴去吧,晚上濕氣重,我這腿腳上的**病會疼的厲害,一會要是晚了,撐船就不方便嘍。”


    尺八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酒壺,對著孫老漢說道:“老人家,你也嚐嚐我這酒,看看滋味如何。”


    孫老漢自是聞見了酒香,笑眯眯地伸手點了點尺八,說道:“你小子不像話啊,居然還私藏。聞著酒雖是好酒,但是給我喝了,我也喝不出來個啥滋味,用我那女婿的話來說,我這可就算是牛嚼牡丹嘍,你的心意老漢我心領了。”


    尺八笑道:“老人家你多慮了,這裏麵就一口酒而已,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麽貴重物品,權當抵了這桌酒飯錢吧。”


    孫老漢先前和尺八聊得也挺開心,知道他也不像是什麽壞人,見他堅持遞過來,也就接過了小酒壺笑道:“那行,老漢我就嚐嚐。”


    孫老漢一口酒下肚,當下覺得渾身舒泰,似乎是迴到了年輕那會兒,總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的感覺,但就是覺得有了些醉意。


    在夕陽的餘輝下,孫老漢的小船自己緩緩而迴。船上尺八見孫老漢趴在桌上醉了過去,從儲物法器中取出一件衣物給老人披上後,自言自語道:“種什麽因,得什麽果。”


    尺八說完後騰空而起,一步跨出便到了溪山書院半空中,與整個書院相對,淩空而立,鴉青色的袍子在風中時舒時卷,背後那牙白色的繁瑣印記,此時格外引人注目。


    當河麵上最後一縷霞光消失不見,在朦朧的夜色中,天地間響起了一曲蒼涼遼闊的曲子,曲子中殺意,讓聽者無不冷汗直流。


    在那艘緩緩自行而歸的小船裏,孫老漢此時睡意正濃,對他來說,這天地間響起的曲聲仿佛是一支搖籃曲,孫老漢睡得格外香甜。


    此時,溪山書院門口,那此起彼伏尖銳且刺耳的慘叫聲,響徹了整個溪山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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