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總是短暫的,但如果選擇自己不喜歡的方式活過一生,那他又顯得冗長了。


    不殺孩子,讓陳醉守住了內心的底線,也讓自己的生命之旅依然保有樂趣。


    白色的宮牆,牆垛上覆蓋著藍色的琉璃瓦,看上去清新如昨日剛落成。然而卻幾乎沒人曉得這座宮殿究竟是什麽時候建成的,仿佛人類有曆史記錄起它就矗立在這裏。


    內皇城按照九宮方位修造,亭台樓閣,水榭花園,層層疊疊,戶戶玄機。館閣規整,法度森嚴之外,還有幾分羚羊掛角的天然之態。


    陳醉沿著明亮方正的內城第一圈馬道前行,大約百丈後來到一處寬闊所在,中間是一座極大建築,有水槽和料槽,顯然是一處馬廄。文官武將在此下馬改為步行。由此轉彎向內行,又步入到第二圈步道。


    在步道上沒走出多遠,陳醉迎麵遇到了趙紫衣。


    她就孤身一人站在那裏,有點出乎陳醉的意料。


    初次見麵,趙紫衣那一身明黃色服飾十分顯眼。


    “隻有你一個?”陳醉的目光束成一條線。


    “哀家刻意避開了所有人。”趙紫衣淡定道。


    陳醉看著她的絕美又冷酷的容顏,想到了許多年前吉祥鎮的大火,握緊了拳頭:“沒想到第一次見麵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哀家更沒想到你能走到這裏。”


    “走進來不難,難的是還能走出去。”陳醉往前一步:“前麵陳子軒弄的挺熱鬧,但其實沒多大意思,那一家六口是個大考驗,錯走一步大概我就進不來了,但好歹算是蒙混過關了,直到遇到你,說實話我有點怕了。”


    “哀家就一個女人有什麽可怕的。”趙紫衣道:“反倒是你,這一路殺過來,三十南陳名臣的血都不能洗淨你的理性,才讓哀家更驚心。”


    “你欠著我九百多條人命,我才取了三十個,不虧心。”陳醉道:“你一個女人站在這裏,我想殺卻不大敢殺才有點難心。”


    “你九百多隻螻蟻的命比得了我這三十南陳兩榜進士及第的名臣?”趙紫衣眉目含怒。


    陳醉不動聲色:“在你來說是螻蟻,在我而言是恩人,是熟人,是生命中不該抹去的烙印。”


    “你小子夠狠的。”趙紫衣忽然岔開話題:“殺那三十人不難,饒了那一家六口才是真狠,前麵是對別人狠,後麵卻是對自己狠,俗世濁流浮世滔滔,同流合汙更容易,你當時的決斷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就這一點哀家那軒兒就比不上了。”


    “你的意思是我這種狠人不配談恩義?”


    “至少沒有你自己想的那麽仗義仁慈。”


    “活到我這個地步,功過是非在敵我眼中早有定論,已不需要用某件事來特意證明自己的人品。”陳醉平靜道:“我隻做我本心所想的事,其他事沒興趣。”


    “若真沒興趣你又何必萬裏迢迢走這一趟。”


    “你跟陳師道做了這麽多年夫妻還這麽沒自信。”陳醉道:“就這麽擔心被我們母子取而代之?”


    “如果你足夠了解陳師道就不會說這樣的話。”趙紫衣淡淡道:“哀家其實沒什麽好擔心的。”


    “陳子軒好像跟你想法不同。”陳醉道:“這小子防賊似的防我。”


    “他還年輕,當了六年太子,眼睛裏隻盯著那把椅子。”趙紫衣道:“看不到這個天下,你是做兄長的,坐鎮西垂,獨當一麵,雄視天下,格局跟他必然不同。”


    “你這話我聽著怎麽有點不是那個味道?”


    “我的意思還不夠明白嗎?”趙紫衣道:“一筆寫不出兩個陳來。”


    “我把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還有轉圜的餘地?”


    “沒有了,你今天殺了這麽多南陳名士,對外肯定是不行。”趙紫衣道:“但是關起門來,這座宮城裏隻是一家人的事兒,沒什麽不能談的。”


    “你說的有理,可惜還是不成。”陳醉道:“如果隻是衝著我娘倆的委屈,就為你這份心胸韜略我還興許真能翻篇兒,可是沒辦法,我繞不過吉祥鎮那九百多口子去。”


    “哀家能繞過青石穀中五萬死士,你憑什麽繞不過那九百草民?”


    “這個話題還是到此為止吧,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也是我不願與酈鳳竹走到一起的原因。”


    趙紫衣道:“你眼界雖廣,也確有神鬼莫測之機,可終究還嫩著,這中州天下的格局很複雜,以他之能,想要引領陳氏獨掌乾坤都難免要麵對千難萬險,若不是看你還有些道行,或者能幫到他,哀家絕不會與你說這些話。”


    “他用一封信就趕走了趙俸侾,人在南陳便把大趙一分為二,這天下還有誰能擋住南陳的腳步?”陳醉道:“我本來還打算迅速掃平炎都和天地堂,卻沒想到我的東征軍出師未捷就先被你們擺布到了天穹高原,到了玄天宗才曉得自己步步落入他的算計,這天下大勢早已被他擺弄在股掌間,還有什麽是他辦不到的?”


    “趙俸侾走了遲早還會迴來。”趙紫衣道:“再迴來的時候隻會更強大,而且這天下也不隻有一個趙俸侾,雲空寂在龍首山坐擁方寸之地內便敢不聽朝廷號令,黑龍帝和夜帝坐鎮夜魔城不服王化,酈鳳竹和鏡空月的五鳳池割據東蜀,泓又大天師坐鎮斬經堂手握炎都,葉斬和衛英紅執掌北軍待價而沽,現在還要算上你,西戎汗國的實際掌控者是你兄弟,而你身為西趙衛公在趙致麵前說一不二,護城軍更是天下第一的精銳之師......”


    “你說的這些人,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陳醉道:“雖然暫時還未能一統天下,但也不過是遲一天早一天的差別。”


    “我說的都還隻是中州大陸內的強敵。”趙紫衣道:“中州之外還有天下,中州是這世界之源,大道之始,但是在很多年前早已有強者離開這裏去到其他地方別開天地,你是知道極西大陸和火龍大陸的存在的。”


    “你要說的應該是我不知道的。”


    “未必不知道,不過哀家倒是不介意多幾句嘴。”趙紫衣道:“西戎汗國再往西有阿修羅法界,在南陳和火龍大陸之間還隔著一座天穹高原,那裏也是自成一方天地的法界,哀家的師父九宮山人在那裏證道多年,他的修為可不是凡俗能比的,極北之地還有一座羅刹海,煙波浩渺深不可測,有遺族在那裏養龍成軍,常與天界神國作戰。”


    “我聽霍鳴嬋說起過,那邊有個什麽黃金帝國,種族奇異非妖亦非人,生具神通本領,神國大軍多次攻打都未能攻克。”陳醉道:“阿修羅界我也有所耳聞,獅駝就是那裏出來的,至於天穹高原上的九宮真人......”


    “是九宮山人。”趙紫衣糾正道。


    “意思對了就行,有什麽區別嗎?”


    “師父她老人家不喜歡真人的稱謂,她喜歡山,故以山人自稱。”趙紫衣道:“敢稱她真人的,都至少有資格跟她平起平坐,這一點你需要牢記,若有朝一日遇到了,莫要因為一句話白白送了性命。”


    “山人便山人。”陳醉道:“這位九宮山人的名頭我也聽酈鳳竹說起過,你的意思是這些人都對中州大陸感興趣?”


    “中州大陸的天道法則厲害,便是聖人修為也不敢輕易犯險降臨。”趙紫衣道:“但他們的徒子徒孫建立的王國卻可以不受法則約束,一旦讓他們侵入進來,傳法布教,扭轉民心天運,便是一場亡族滅種之禍。”


    “你覺得這些事與我有關?”


    “我覺得這些是你該知道的。”趙紫衣道:“既然你已經走到了這個高度上,便應該得到足夠的重視。”


    “我走的再高,有些坎兒還是邁不過去也繞不過去。”陳醉道:“你可以說我沒有格局,但這就是我。”


    “懂了。”趙紫衣道:“行,哀家今天來就是要跟你說這些話,怎麽選在你。”


    “你要走?”


    “怎麽?你想留哀家?”


    “我大概還不是他的對手。”陳醉歎了口氣,道:“強留你的風險是目前的我不能承受的。”


    趙紫衣笑了笑,道:“你在符文陣道方麵的造詣很高,道意修為也在哀家之上,憑你的手段勝我或許不難。”


    “想把你留下來做人質卻是千難萬難。”陳醉道:“我雖然是隻井底的蛤蟆,可也知道這世上有一種叫做法寶的東西,你身上就有,我今天就不開眼界了,大約你也不想給我這個機會,那就不送好走吧。”


    趙紫衣定定看了陳醉一眼,點點頭,道:“比起哀家生的那三個來,你真的是最像他的一個,可惜被雲玄感改造成了先天體魄。”說罷,轉身就走。


    陳醉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在心底裏把她剛才說的話重新捋一遍,忽然意識到她並不是來求和的。她隻是來幫助陳師道排除一切與自己有關的寄望的。在太極門外沒有殺那一家六口,算是通過了陳師道的一個考驗,等於贏了一分。在這裏與南陳皇後一番對話,則把剛剛贏得的一分又送了迴去。


    不愧是南陳皇後,眼界和手段都比陳子軒高明多了。


    陳醉收拾心情,繼續前行。沿著步道行進大約兩百丈,轉過一座雄偉宮殿後,眼前再出現一處寬廣的所在。居中處擺了一把巨大的白玉座位,費仲達正老神在在的盤坐上麵。


    “費先生,你是來擋路的還是來勸我與你們同路的?”


    “非也。”費仲達道:“老夫是來為皇長子指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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