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歲尾,祭天大典舉行在即,京城到處在傳說著衛國公府詩會上發生的事情。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皇城中心,議政殿裏,趙致獨自一人,手中正拿著當晚詩會上陳醉最後誦出的詩篇,眼中噙滿了淚水,顫聲自語道:“這般情真意切的詞句,豈是雲玄感那百年老光棍能寫出來的?”


    殿外傳來老太監莫啟賢尖亢的聲音:“樞密院副使,太尉葉斬殿外請求覲見!”


    趙致忙收拾心情,整理儀容,迴應道:“宣!”


    “宣樞密院副使,輔國公,太尉葉斬覲見!!!”莫啟賢的聲音在議政殿中迴蕩。


    葉斬闊步走入議政殿,推金山倒玉柱,行君臣大禮:“老臣葉斬,叩拜吾皇萬歲,萬萬歲。”


    趙致連忙擺手阻擋,道:“老國公快快免禮平身。”


    葉斬堅持行禮,道:“臣啟奏萬歲,西路軍送來六百裏加急,西戎汗國女皇退位,新女帝趙容若登基,單方麵關閉了與我大趙之間的貿易關口,無禮扣壓大趙商隊,召集十三部聯軍五十萬由猛將獅駝率領,陳兵於日落城外,意圖不軌。”


    陳兵城外,意圖不軌,就說明這封加急文書送出之前還沒有打起來。


    “嶽恆呢?可有加急奏表送來?”趙致刻意以易容術梳籠起的劍眉微蹙。


    葉斬搖搖頭,道:“加急文書是發給樞密院的,臣臨來之前已確認驛卒帶迴的昭文袋中隻有這一份加急文書。”又道:“軍情緊急,也許嶽恆沒有時間?”


    “趙容若這是要做什麽?”趙致很快拋開了關於嶽恆為何沒有送迴奏表的疑惑,道:“既是發迴樞密院的文書,想來王府那邊也該得到消息了,曹寶珍為什麽沒有來?”


    話音剛落,殿外便傳來莫啟賢招唿樞密院使,兵部尚書曹寶珍請求覲見的聲音。


    曹寶珍很快走進議政殿,與他同來或者緊隨其後的還有幾名兵部和樞密院的大臣,五軍都督府的令狐野先也在人群中。


    “英國公,朕正要宣你,你便來了。”


    “臣來的遲了。”曹寶珍跪在金厥下,沉聲道:“老臣曹寶珍啟奏萬歲,西路軍第二份加急文書遲了一步送達,同來的還有西路大將軍嶽恆的親筆奏章,加急文書中說,獅駝率部夜襲日落城,城中有六千曲水胡騎響應,嶽恆命手下大將許笑然率西路軍主力突圍退守涼州,構建第二道防線,他本人則留守日落城決心與日落城共存亡。”


    曹寶珍雙手奉上嶽恆的親筆奏章,沉痛道:“若老臣所料不錯,這應該就是嶽大將軍的絕筆書了。”


    趙致聞聽身子一晃,強穩住心神,接過奏章打開封皮,抽出裏邊的信箋。


    “臣西路安撫使,四州總邊關將軍嶽恆叩首,啟奏我大趙皇帝陛下......”


    信箋很長,字字泣血。


    歸納起來其實就一句話:西戎汗國與極西諸國勾結突襲邊關,日落城內有尖細導致防線意外糜爛,臣嶽恆負有失察之罪,故決心死戰日落城,為西路軍主力袍澤在涼州城構築第二道防線爭取時間。


    趙致的目光投向曹寶珍,而後者卻又伏地叩首,奏道:“啟奏陛下,老臣這裏還有一份北路邊軍送達的加急文書。”


    北路也出事了,天降火雨,燒了雁迴城的糧倉,羅刹魔國二十萬大軍犯邊。奏章中提及羅刹魔國的前線軍中來了一位神秘的聖魔法師,藏身在軍營內,接連放大招,對北路重鎮雁迴城構成了極大威脅。幸得武威王親自坐鎮才穩住局勢。


    武威王指望不上了,西路大將軍嶽恆這會兒很可能已經與日落城一起被獅駝率領的西戎聯軍摧毀。該派誰去接替嶽恆的職務呢?如今朝中名將不少,但是可信賴又有能力統領三十萬西路大軍擋住西戎聯軍的卻一個都想不起來。天刀葉斬身為前任西路大將軍,固然是合適人選,但是他現在精修天道,在入京時就已言明不會再領軍。


    至於其他人,魏無極她信不過。好不容易才掌控在手的西路大軍,怎麽可以交給他?還有令狐野先,從曹寶珍把他帶來這個動作上就不難看出王府裏的那個布衣卿相在打什麽主意。


    趙致很聰明,知道曹寶珍之所以遲來一步的真正原因。


    還有誰?


    舅舅趙光倒是一直渴望著能執掌一路邊軍大權,隨即又想起了趙俸侾關於他的評價:領兵打仗跟嫁妹子不是一迴事。


    東路大軍的主將候裕同在軍界也算個人物,東蜀女兒國那邊也不是非他不可。隻是這個人與趙俸炆走的太近。


    “傳朕口諭,立即著衛國公覲見!”到了這會兒,趙致不敢指望別人了,隻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男人身上。


    “衛公初入京師,還沒完成敬天加冕之禮,這時便見聖駕,恐於禮不合。”曹寶珍往上叩首說道。


    葉斬接過話頭道:“樞密大人此言差矣,陳醉受封衛國公是陛下親自明旨定下的事,國公府都已經開府建衙,他就是稽查司總巡將軍,陛下殿前我大趙朝堂上的一等公。”


    “他縱然是一等國公,也不等於是一等主帥。”曹寶珍道:“領兵打仗可不是江湖械鬥,指揮三十萬大軍和指揮一千騎軍也不是一迴事!”


    “曹大人,你這是在替陛下做主嗎?”葉斬忽然麵色一寒,冷然說道。


    “葉老公爺,您這是打算公然反對王府做出的決定嗎?”令狐野先橫身擋在曹寶珍身前說道。他是執掌五軍都督府的從一品大將,位份資曆都在嶽恆之上。腰間那口豪鬼寶刀在天下名刀榜上隻排在葉斬的雷動之下。


    趙致默默聽著他們在那裏爭辯,似乎所有人都已忘記了她這個金口玉言的皇帝陛下剛剛宣了那個人入宮覲見。


    終於還是有一個人沒有忘記,領內侍衛總管大太監莫啟賢沒有忘記。於是就在葉斬以一敵二,跟曹寶珍和令狐野先爭的麵紅脖子粗時,一名小太監已經在莫啟賢授意下撒腳如飛跑到皇宮禦馬監,拉了一匹禦馬翻身跳上,打馬如飛趕往國公府。


    ......


    大趙淳和六年,在這一年最後一天,糟糕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西戎汗國和羅刹魔國忽然同時發動的消息傳入京城。而就在這個時候南陳的使節團也剛剛抵達京城。數百人的使節團,浩浩蕩蕩從南門進入炎都。


    與此同時,皇城午門外,衛國公陳醉見到了等候多時滿麵焦色的莫啟賢。


    “老奴拜見衛公。”莫啟賢尖細的聲音壓抑著說道。


    “莫公公不必多禮。”陳醉用雙手將這個看著致兒長大成人,教會她易容術,把她當做親生女兒看待的老太監攙扶起來,道:“您對致兒有恩有義,便等於是我陳醉的長輩,今後這個虛禮能免則免吧。”


    “老奴無論做多少事都不能報答陛下當年對老奴之恩典萬一。”


    莫啟賢用慈祥的目光看著陳醉,這個小主選中的男人沒有讓自己失望。這一路風刀雨劍都沒能阻止他來到炎都,如果他選擇留在煉鋒城,這天下間便沒幾個人能奈何他。可是為了小主子,他到底還是來到了這京城。危難關頭,毅然決然的跟小主子站在了一起。此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關於小主的往事,就像一個意識到女兒長大成人將要出嫁的父親。


    許多年前的某個夜晚,一個夜啼不止的嬰兒降生在皇城。一個司藥監的中年太監因為錯取了一味藥而即將被滿門抄斬。二者之間本來風馬牛不相及。嬰兒偶然見到中年太監將要被砍頭前的絕望哀嚎忽然止住啼哭,於是龍顏大悅。老太監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從此便與這個嬰兒結下不解之緣。


    當年他從遙遠不可知之地來,舉家六口流落炎都,生活無以為繼,迫不得已他才把自己賣入宮中。在沒有入宮前,他曾有過一個女兒。隻是那個女兒沒有福氣,出生沒多久便死了。如果有輪迴,老太監相信這個嬰兒就是他輪迴轉世的女兒。為了這個嬰兒,他願意做任何事。


    皇城後宮中永遠不缺陰暗毒辣的算計,禮宗陛下執掌江山二十八年,後宮中佳麗無算,卻沒能生出一個嫡皇子來。因為生下男丁的妃子都莫名其妙的死掉了,所以大家都不敢生。


    嬰兒是個女娃,對外卻宣稱是個男丁。


    嬰兒的母親叫趙穎出身五鳳池,據說是鏡空月的使喚丫頭,以記名弟子的身份嫁入宮中。誕下男丁被封為皇後。這麽幸運又卑微的女子肯定會招致許多妒恨,但是她卻沒有倒在後宮陰謀傾軋中。因為她的武功很高,是五鳳池的人。


    所有的明槍暗箭都指向了那個幼小的生命。


    莫啟賢曾經隻是司藥監的一名普通太監,從他發誓要守護這個嬰兒之日起,過往普通的生命便有了非凡的意義。一開始他研究毒藥,不是為了害人,隻是為了保證小主不會被人毒死。為此他甚至不惜以身試毒。


    後來他發現宮中很多大人物身邊的太監都是會武功的,那些人可以用高深的武功神不知鬼不覺的暗算人。於是他又開始研究武道。讓很多人沒有想到的是他的武道天賦竟極高,盡管人到中年,六根不全,從他開始上手研究宮中典藏的神宮六絕開始,到學有所成宮中無敵竟隻用了短短半年時光。連武威王都曾讚他是個不世出的武學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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