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城是一座容易引起炎龍人傷感情懷的城市。


    許多年前,就是在這座城裏,無憂公主送別了她一生最摯愛的小齊王。那個勇冠天下號稱南聶北齊的男人,為了她甘心就縛任憑北趙皇帝烈焰加身焚亡而不倒。後人讚歎小齊王,愛之深,英之烈,千古無對!


    多年後,還是在這座城,寧懷古辭別新婚不過半年的妻子進京趕考。歸來時,卻得知離別時身懷六甲的妻子在生下獨女後因憂思成疾而香消玉殞。懷古先生極為傷心,為悼念亡妻,寫道:秋風蕭索響空幃,酒醒更殘淚滿衣。辛苦共嚐偏早去,亂離知否得同歸。君親有愧吾還在,生死無端事總非。最是傷心看稚女,一窗燈火照鳴機。


    城頭將近,司文曉駐足在入城的官道上,仰頭看著熟悉的景觀,慨然歎道:“自從師母走後,恩師便沒有再娶,任憑什麽官宦人家的閨秀,王侯公爺府裏的千金都不為所動,孑然一身三十年。”


    霍鳴嬋悠然神往的樣子:“聽你這麽一說,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見一見這位懷古先生了。”


    陳醉板著臉道:“我恰恰相反。”


    司文曉詫異:“大哥何出此言?”


    陳醉道:“人生苦短,我有點替這位懷古先生感到難過。”


    司文曉道:“恩師畢生長於治學勤於政務,座下三百江門學子活躍於北趙各個州府衙門中,他老人家主政西州六府多有建樹,負三十年大名,聲望近聖,大哥以為有什麽不妥嗎?”


    陳醉道:“大人物也有小情緒啊,尊崇敬仰沒問題,千萬別把活人往神壇上擺,都是世俗人,隻要活著就離不開七情六欲,你們把他擺的太高,對老先生來說未必是好事兒,別人我不敢說,反正我自己覺著聖人這個詞放在活人身上就是拿來惡心人的,你們每次這麽說我的時候都把我惡心夠嗆。”


    “大哥這個論調這可謂聞所未聞,求賢逐聖難道不應該是我輩讀書人畢生所求嗎?”


    “我強調的是不能將活人往神壇上擺。”陳醉道:“死了的人不用拉屎放屁娶媳婦,擺在那裏無所謂,活著的人不成,吃喝拉撒一樣都少不了,擺的太高,被大家夥時時刻刻仰視著,想幹點出格的事兒都不好意思,那滋味不好受。”


    司文曉一愣,隨即笑道:“大哥又跟我說笑了。”


    霍鳴嬋道:“他這可不是跟你開玩笑,某人心裏頭恨不得天天過著三妻四妾聲色犬馬的日子呢。”


    “豈敢,豈敢。”陳醉笑的發虛:“玩笑,玩笑,我所謂的出格最多也就是學那遊俠兒遊戲江湖而已。”


    霍鳴嬋陰陽怪氣語帶嘲諷道:“這一路過來,你可是瀟灑的緊,快意的很。”


    “也就是順手行了幾次俠,仗了幾次義而已。”陳醉老臉不紅不白道。


    “還好意思說呢,這一路跟著你鬧的笑話還少了嗎?”霍鳴嬋道:“仗劍江湖,行俠仗義,虧你想得出來這餿主意,最可笑的是,你一個先天體魄,居然還似模似樣的在腰間挎了口寶劍。”


    “我這口劍不好嗎?這可是我用玄鐵精英千錘百煉打出來的,比你的殘月龍鱗劍也隻缺了一點點靈性而已。”


    “劍是好劍,人是不是好賤就不好說了。”霍鳴嬋沒好氣的數落道:“自以為瀟灑的留了兩撇胡子,還說什麽是四條眉毛,學人家費解也拿了柄扇子,可人家是青眼軍師,羽扇綸巾的調調兒你一個老粗學得來嗎?這都什麽季節了,還拿把扇子在那裏裝,還讓我在上麵寫了個什麽踏月而來的狗屁話,說起這個我就來氣,你這踏月是什麽意思?踏著我嗎?真以為打翻了一個費蓮生,你就成精了?”


    “誤會,誤會!”陳醉賠著笑,舔臉道:“夫人誤會了。”


    “少來,我是煉鋒城的霍二城主,跟你沒那麽熟。”嬋兒別過臉去不看他,道:“反正這一路你的笑話鬧的夠多了,我也豁出去不怕文曉賢弟看笑話,索性今天就說個痛快,讓你早點明白明白,這江湖跟你紙上談兵想象的就不是一迴事,就拿咱們過從江的時候那件事來說,你非要懷疑那船家是個謀財害命的水匪,還振振有詞的說什麽車船店腳牙,沒罪也該殺,隻憑著人家使船的穿了雙抓地虎快靴就斷定人家有問題,最後呢?”


    “那最後不是也證明了,那使船的其實是水旱三十三幫的眼線了嘛。”陳醉狡辯道。


    “按你這麽說,天底下幹這行的有幾個不是水旱三十三幫的眼線?”霍鳴嬋道:“你個個都要給人家丟水裏然後審問一番嗎?還有更可笑的,看見一對兒賣餛飩的老夫妻,明明不是武道中人,卻硬懷疑人家是天機樓派來的用毒高手,還有根有據的說人家包餛飩的手法不對,叫賣的方式,收錢的手法統統都有問題,害得我信了你的鬼,陪你一起鬧笑話。”


    陳醉哈哈大笑,抱拳躬身深施一禮,道:“是為夫錯了,就像你說的,我是紙上談兵想當然的錯把江湖想象的處處風雷,步步陷阱,結果根本不是那麽迴事兒。”


    司文曉讚了一句善!又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大哥胸襟磊落,雖以夫綱之尊而不自持,以城主之貴而不避己過,此等作為更令文曉欽佩。”


    霍鳴嬋勃然大怒,道:“司文曉,這話真難為你怎麽說得出口,你文人的風骨原則丟哪裏了?果然是臭味相投便稱知己。”她心思至純至真,說話不喜繞彎子,有仙人之姿容,更有赤子之胸懷,一顰一笑都讓人如沐春風,給人以花開月明之感。相處時間久了的人,都會不知不覺的忽略掉她的小暴脾氣。


    司文曉淡定一笑:“男人無論多大的英雄豪傑,保有幾分童真赤子之心反而更讓人放心些,閑戲江湖對陳大哥而言正是浮生難得的情懷,恩師懷古先生生平最愛兩物,一是杯中物,二是於棋盤上紋枰尋道,經常品酒下棋忘記了時間,甚至有一次還錯過了調職升遷的大事。”


    陳醉道:“這是一個好消息,至少我跟懷古先生找到一半的共同愛好了。”


    霍鳴嬋沒好氣道:“有共同愛好又能如何?這位懷古先生又有風骨又有原則,鐵了心要用一輩子來為西路四州百姓造福,難不成你還能把人家懷古先生灌醉了,硬綁上京城去?”


    陳醉輕輕一笑,未置可否,卻看了一眼司文曉。


    “陳大哥,霍二姐,兩位請隨我一起進城!”


    城門前有門軍站崗,因為距離西戎邊境相對遠了很多,盤查要比涼州和落日城那邊鬆懈多了。


    三人漫步入城,心情閑適,陳醉有心看一看這位懷古先生治下的民情風物。隻見街麵寬闊平整,兩列建築高矮不一,錯落有致,石台為基座,木石混用相得益彰。盡得淨、固、美、暖四字要旨。隻是美中不足者,這城市雖然整潔寬廣,基礎設施完備,但人丁卻似乎並不興旺。


    司文曉說,可能是時辰太早的緣故,以前他在重光城求學的時候,這裏可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的。


    陳醉倒是不介意多等一會兒,可惜等到日上三竿了這街上也沒有熱鬧起來。非但人不多,而且偶爾見到的零星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麵露惶恐之色,走路的架勢也是恨爹娘少生一條腿。


    司文曉麵子上有些掛不住,硬攔下一個膽子大的,用當地方言土語打聽了一番才曉得,原來重光城裏最近出了大事,城中鬧鬼,這鬼物不知什麽來曆,來去如閃電,看不清真麵目,能含沙射人,被擊中者全身抽搐、頭痛發熱,進而活活疼死。要是遇上名醫搶救及時還能活命,但必須忍痛,把鑽進皮肉下的沙石剜出來才行,否則必死無疑。


    這鬼物鬧的厲害,而且不分白晝,隨時隨地都可能出現,已經在城裏害死了多條人命,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比過往數年發生的命案都要多十幾倍。


    這可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了。


    四條眉毛的陳大俠一聽就來了精神,仿佛英雄有了用武之地,興奮的問百事通小嬋兒,可曉得這是什麽東西?


    霍鳴嬋黛眉微蹙,沉吟片刻後說道:“這鬼物不簡單,可能就是傳說中的鬼蜮,又叫做鼠狐,有含沙射影的奇特天賦,擅長口含毒砂害人,喜歡藏在水井裏,那毒砂噴在人體上能破體殺人,噴在水中倒影上則能讓本體生毒瘡,若不能及時切除掉,便會中毒身亡,所以素有最毒不過射影砂的說法。”


    司文曉道:“二姑娘這一說倒提醒我想起一件事來,當年混沌江中好像鬧了一段時間水怪,有四海十三行的商船在江上行船時忽然出現,連續傷了幾十條人命,也是這般手法,那時候我兄妹年紀幼小,家中長輩把那怪物形容的神乎其神,十分可怕,因此印象深刻,記得最後是被佛光寺的了塵大師親自出手給收服了的,至於那邪物的來曆卻一直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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