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蘄州,止雁城。


    王府議事廳內燈火通明,剛過九月,這苦寒之地就已經是入冬的時節,下了第一場雪。


    葉還空窩在一張巨大的白熊皮裏,身旁周圍擺陣似的放了幾個火盆,手中還捧著一暖手盆。此刻他正靜靜看著王座上的那個男人。


    “貝奧武甫短時間內不會有能力組織起人馬反撲了。”葉還空道:“這些羅刹鬼兵能打更能吃,一旦餓著肚子便隻是一群散兵遊勇,我命奚無道配合泥牛星夜突襲亞庫薩城,一把火燒了他們的存糧,又通過內間透露消息告訴他懷安城中有糧食的消息,誘他帶兵出來搶糧,沿途設伏......”


    “說重點!”武威王不耐煩的擺手打斷他的話。


    葉還空尷尬一笑,道:“重點就是這邊的戰事暫時不需要我了,馬上入冬,臣想跟王爺告個假去南方躲一躲。”


    “南方會有這麽多火盆嗎?”趙俸侾道:“你這是打算親自去對付那少年人?”


    葉還空道:“不過是順手牽羊的事情,當不得什麽鄭重大事去辦。”


    趙俸侾沉吟片刻,忽然問道:“奚無道這尕慫對抱天攬月樓誌在必得,你覺著他能控製得了水旱三十三幫?”


    葉還空道:“誠意伯還是有些能力的,就算沒辦法掌控,一把火燒了也是好的,臣以為春荒將至,西北兩地都不太平,陳師道是怎麽想的還不得而知,這座天下不能由著那少年再折騰下去了。”


    趙俸侾輕輕一笑,道:“你是擔心聶橫舟忽然破空飛升吧?”


    葉還空道:“總不能讓這老魔頭善始善終!”


    趙俸侾道:“那少年人是個難得人才,尤其難得是對致兒這一片心,他敢為了致兒與我為敵,可謂是勇氣可嘉,這樣的天才人物就這麽早早凋零了,還是有一點點可惜的。”


    “張泥牛出身江湖,熟悉那邊的人和事。”葉還空道:“另外臣還要帶上那兩百白熊魔兵。”


    “猛鷹搏兔還需全力以赴,多帶點人也是應該的。”趙俸侾道:“我還會命陳惜竹,桑傑爾夫和尼堪萬蘭跟你一起迴炎都,順便叫上橫山氣宗和點蒼劍宗的那兩個,天武騎軍你可以帶走一半,對外可以說本王也在車駕行轅中。”


    “炎都?”葉還空微微皺眉。


    趙俸侾含笑點頭,道:“正是炎都!”又道:“這小子敢把夜魔城的手伸到我的地盤上,還能幫葉斬殺了阿史那圖蘭,總歸是有些成色,司氏那群老書呆子想要收服他,我看未必能成事,而費蓮生是你的人,怎麽用都在你,至於衛青紅那個隻有野心不達實務的娘們兒想吞下抱天攬月樓,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歸根結底,如本王沒看走眼,這小子還是得你親自料理,本王就是想看看這小子敢不敢進炎都?”


    “臣之本意是想把他留在帝江城。”葉還空道:“趙玉虎和徐仙洲鼓惑獅駝派人從極西之國請迴了鳩摩羅,司氏那些老家夥再加上費蓮生和天機樓的裘劍心,足夠把他留下了,臣這次是衝著那條老黑龍迴去的。”


    趙俸侾道:“西邊的事情你不必親自出手,我有可靠消息,確定黑龍帝就在炎都,如果你判定有機會得手,本王準你便宜行事!”又道:“聶橫舟與人有約,藏身炎都秘境中守北趙龍氣躲避天劫,那少年人不死他不會出頭,這老家夥許是對那少年頗有信心,又或許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因為畢竟那也是陳師道的種。”頓了頓,又道:“說起這個事來也有點意思,咱們北趙的太子殿下居然是陳師道的親孫子,縱然最終咱們勝了,這天下卻還是歸了南陳皇族後裔。”


    “王爺還想看看那少年能折騰出什麽花樣來?”


    “那小子確實花樣很多,奚無道這尕慫若有人家一半本事,咱們都不至於打的這麽辛苦。”趙俸侾道:“他想拉攏葉斬和司氏與本王為敵,還想請寧懷古出山接班司老先生替致兒謀劃,再算上火教衛青紅,你不覺著挺有意思的嗎?”


    葉還空眼中閃過一抹兇光,會意的點點頭,道:“臣明白王爺的意思了。”轉而又道:“葉斬這頭猛虎快成精了,司祭酒也是一隻老狐狸,那個負三十年大名而不肯入朝的寧懷古說過王爺在位一天他便不會入炎都,這幾個人都負著幾十年名望,連王爺都無可奈何,隻怕那少年沒這個道行把他們拉到船上。”


    趙俸侾歎了口氣,答非所問道:“陳師道啊,想不到本王居然跟你還做了一場兒女親家,卻不知道你這親兒子得了你身上幾分成色,究竟有沒有這個本事幫到本王這個忙?”


    ......


    “費老轉兒,你養了一個好兒子!”南陳皇帝陛下高坐金鑾殿,將一份密折摔在了殿下八風不動的費仲達那張死人臉上,喝道:“廢了費玉章一隻手還不夠,連謝飛鴻培養多年打入火教內部的密諜也一起斷送了,那逆子究竟想幹什麽?”


    金鑾殿裏隻有倆人,密折打在臉上,費仲達恍若未覺。眼觀鼻,鼻觀心,心入定,老神在在一動不動。心中暗道,老子的逆子做了什麽還不都是為了你那逆子做的。


    “不說話老子也曉得你不是啞巴。”陳師道走下金階,來到費仲達麵前,道:“說說你的看法,你的兒子你應該了解。”


    “人心隔肚皮,臣以為就算是親老子也未必一定對親兒子完全了解。”費仲達慢吞吞的說道:“這一點陛下應該比臣更有切身體驗才對。”


    “嘿嘿。”陳師道幹笑了兩聲,道:“你老小子還是那個臭脾氣。”說著,一屁股坐到了金階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過來坐會兒,陪老子隨便扯幾句。”


    費仲達慢悠悠過去坐下,雙手塞進衣袖裏,低頭看著腳尖,道:“陛下反正每件事都比臣厲害,什麽話還用臣說?”


    二人少年時都在巴山學宮,同吃同住同窗,費仲達天縱奇才,如果不是遇到了陳師道,甚至堪稱巴山學宮百年第一天才。南陳複國,費仲達居功至偉,作用僅次於陳師道。彼此相交多年,費仲達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陳師道的人,很清楚這位高祖皇帝陛下真正在意的是什麽。故此言語之間並無一般朝臣麵對皇帝陛下時的拘謹。


    這話說的大不敬之至,陳師道卻不但沒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道:“你少給老子在這裏打啞巴禪,你那兒子是你看著長大的,一言一行都瞞不過你的眼睛,老子那個奇葩兒子卻是野生的,二十歲以前那小子過得是怎樣的日子,性情如何,我這個當老子的半點都不知。”


    “你現在曉得了。”費仲達道:“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頓了頓又道:“老臣以為陛下的這個野孩子比起二十二歲的陳師道來不遑多讓。”


    “這皇帝做的忒無趣,能好好聊天說話的人越來越少。”陳師道忽然感慨的:“皇城內外也隻剩下你費老轉兒敢這麽跟老子說話了。”


    “臣敢這麽跟陛下說話,也隻是因為臣曉得陛下喜歡臣這麽跟您說話。”費仲達道:“君威天賜,無規矩不成方圓,臣知道陛下不喜歡那把椅子,但是為了南陳故國億萬生民和陳氏列祖列宗,您還得坐在上麵。”


    “你覺得太子現在繼位如何?”陳師道用胳膊肘拱了拱旁邊的權傾朝野的太子太傅,一等公,內閣大學士。道:“再怎麽說也跟著你學了這麽長時間,之前陸先生又在他身上耗費了那麽多心血,總不至於連那個野孩子都不如吧?”


    費仲達白了身邊的九五之尊一眼,歎了口氣,道:“如果換一個時代,太子殿下絕對會成為一代英主,可惜這個時代不成,北趙有個武威王,西戎汗國的師傲雪也不是易與之輩,能與之抗衡的隻有陛下。”


    “你說的不對!”陳師道笑道:“那個野孩子現在正跟趙俸侾鬥的不亦樂乎,拉攏天刀葉斬和司氏不夠,還要請負三十年大名的寧懷古出山,師傲雪的大女兒和天機樓的酈鳳竹,還有那個北地財神奚無道都在費盡心機想要他的命,從煉鋒城折騰到帝江,這小子卻還安然無恙。”


    “如果他肯歸附南陳認祖歸宗,臣願意豁出費氏滿門性命,親手替陛下做那難為之事。”費仲達的語氣激烈反問:“陛下覺得有這個可能嗎?”


    所謂難為之事當然是指結束禍起蕭牆的內部紛爭,君臣之間能開誠布公直抒胸臆到這個地步,可見二人的關係。


    “應該沒有!”陳師道緩緩搖頭說道:“小兔崽子跟朕之間誤會太深,這條路早就被紫衣給堵死了。”


    “陛下明鑒。”費仲達道:“而且臣以為即便皇後殿下不針對他做那些事,他也不大可能願意認祖歸宗來接您的班。”


    “費家針對他做的更多。”陳師道沒好氣的:“你個費老轉兒就不能說幾句讓朕高興的?”


    費仲達不為所動,繼續道:“這少年人從接手夜魔城行商殿以來,手創抱天攬月樓,不到三年時間在野老山四戰之地建起煉鋒城,商通中州八極,開辟了潑天大的局麵,稱之為江湖帝王亦不為過,其中雖有黑龍帝將水旱三十三幫基業轉交的功勞,但居功至偉者還是他,這一次煉鋒號船出野老山,馬踏落日城,千騎破樓蘭,更彰顯了此子的軍事才幹。”


    “說點我不知道的。”陳師道不耐的擺手打斷費仲達的話。


    “千騎破樓蘭,雷火陣滅殺阿史那圖蘭和八百龍象重騎,可謂是神鬼莫測之機。”費仲達依然按部就班說道:“就煉鋒城的龍馬騎軍展示的戰力來看,如果山戎九部真如傳言般已盡數歸附煉鋒城,他就算想自立為王,甚至席卷天下都並非沒有可能,而他卻選擇冒巨大風險離開煉鋒城,跑到北趙去挑戰趙俸侾......”


    “嘿嘿,你大概以為他誌不在天下,所以才會這麽做。”陳師道笑道:“朕卻覺得他是還不曉得這把椅子的好處,才傻兮兮跑到炎都去跟趙俸侾對著幹,抱天攬月,小崽兒的野心倒不小。”


    “天下風聞,煉鋒城主在南陳腹地偶遇寧帝,二人結下患難之交,正是那少年請動了夜帝親自護送,寧帝才得以還朝,而後北趙寧帝在朝堂上處處受武威王挾製,便派嶽恆秘密與少年聯絡,這才有了煉鋒城和抱天攬月樓的基業,他去炎都是為了幫助寧帝擺脫趙俸侾的控製。”費仲達看著智深似海的皇帝陛下,道:“怎麽?陛下以為他是另有所圖?”


    陳師道深沉的目光正投向大殿外,深沉的夜色中,好一會兒才似乎剛迴過神的樣子,道:“哦,老子也不曉得,不過老子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這小子想要的東西跟外界猜測的完全不是一迴事。”頓了一下,話鋒一轉又說道:“朕聽說北趙寧帝已經立了太子,而且這個太子還被趙俸侾帶到了止雁城養在府中?”


    “確有此事。”費仲達道:“武威王不貪戀帝位,卻對權力不肯放手,寧帝目前隻有這一個皇子,早早就立為太子,想必是偏寵有加,如今卻被趙俸侾弄到止雁城裏養著,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趙俸侾不是戀權之輩,他不肯放手其實是在求道,這個事情天下間沒幾個人能理解,暫時還不好跟你多說。”陳師道站起身來,轉而又道:“朕還聽聞這個北趙太子是個早產兒,其母蘭氏生下孩子當夜便殞了?”


    費仲達點點頭,道:“確有此事。”沉吟片刻,欲言又止問道:“陛下的意思?”


    “朕覺得這事兒有點意思。”陳師道嗬嗬笑了笑,道:“這趙俸侾還有養皇帝的癮,那趙寧帝就被他從小養在身邊,現在輪到北趙太子了,費老轉兒,朕覺得咱們在這裏瞎猜沒意思,不如派一位得力重臣出使炎都打探一番,看看這小子究竟為了什麽做這些事,你意下如何?”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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