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醉道:“司公子動問,按理說在下沒有迴避不談的道理,然而你我今日以文會友,見的是文心品的是文膽,若隻談文論道,在下必暢所欲言無話不談,若論及世俗身份出身,在下在司公子麵前難免要自慚形穢,恐怕再不能開懷縱論直抒胸臆了,卻不知司公子是執著於知道在下身份,還是想與在下繼續談文論道?”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司文曉眼睛一亮,借陳醉的話迴答道。他已然意識到陳醉的身份必有特殊不便相告之處,有道是錐藏於囊必有露鋒芒之日,眼前這般的人物,絕不可能一直淪落於市井紅塵間,若有緣,日後當有再會之期。與其刨根問底惹人生厭,倒不如彼此留白。


    “公子無愧平潮公後人,行事端方,接人待物有傲骨而無傲氣,胸襟磊落,眼力見識都非那些凡塵俗物可比。”陳醉由衷說道:“在下兄弟二人的身份卻有當下不便說明的內因,多謝公子海涵容讓。”說罷一躬到底。


    司文曉連忙擺手阻擋,道:“兄台不必多禮,英雄不問來路,賢昆仲之才不在於一家一姓,司文曉三個字也不過是投胎帶來的,若無真才實學便也不過是一個酒囊飯袋,根本不配與兄台這等人物結交。”


    “好一個英雄不問來路。”陳醉開懷笑道:“這一路走來,唯司公子這句話最是深得我心。”又道:“北趙江山八百年,雖以武勇稱雄,然文詞風流諍臣風骨亦不遑多讓,世家名門數不勝數,有些執念早已根深蒂固,在下見過聽過的世家公子當中,有此胸襟氣度的隻司公子一位。”


    “兄台謬讚,文曉愧不敢當!”司文曉道:“若非兄台才氣縱橫,言談立論深得吾心,恐怕文曉也難免俗。”轉而又道:“剛才聽兄台談及先祖平潮公,言詞懇切入木三分,直令我這嫡傳後輩汗顏,然而據文曉所知,世人對先祖風評從來都是毀譽參半,文曉每每思及常捫心自問,有些觀點不無道理,今日聽了兄台這首將進酒將先祖與聖人夫子並列,興奮之餘卻又難免有些疑惑,先祖生平立德立言立功固然不錯,但也有過諫言和親以安西戎,縱兵屠安國都城的暴行,這聖人二字便是連我們這些司氏後人都不敢加諸,不知兄台對此卻又是怎麽看的?”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陳醉道:“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頓了一下,觀察了一下司文曉的反應,繼續說道:“平潮公的境界早已超脫了世俗人的眼界認知,諫言和親是為了解北趙腹背受敵之圍,自負汙名卻是替當時的太祖陛下背了黑鍋,安國屠城則是以殺止殺,也是為了平複當日北趙二十萬將士浴血奮戰數月才拿下安國都城的仇恨怒火,平潮公做出那個決定的時候便將生前身後名拋諸腦後了。”


    司文曉聽到這裏已經熱淚盈眶,因為強行克製內心的激動,竟致手足顫抖不已。


    陳醉又道:“平潮公當年行事隻求俯仰無愧天地便足矣,在他心中早將世間虛名視若浮雲,縱觀其畢生所做所為,正可謂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司文曉神情凝滯,似在自語又似在重複記憶,繼續念叨:“為天地立心,為生命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他似乎神遊物外,精神意識已經被這幾句話帶到了先祖司平潮生活的那個金戈鐵馬,國戰不休,民不聊生的年代。


    他仿佛真切的感受到了祖先平潮公看著連年征戰,農事荒廢,中州大地上餓殍千裏時的悲壯心情。進而又深切的體會到司平潮治國平天下解救萬民於水火的雄心。一股浩然氣在胸中油然而生,竟心馳神往,恍惚入定中。


    陳醉瞧著火候差不多了,與霍鳴嬋相顧一眼,比劃了一個離開的手勢,悄然退了出去。


    ......


    煉鋒號,陳醉的房間內。


    “兄長,你這藥下的太猛烈,這司文曉好像有點虛不受補。”嬋兒抱著一罐冰酸梅一邊吃一邊說道:“剛才咱們離開的時候,我感覺到他體內真元澎湃,似有走火入魔的跡象。”


    “還不至於吧。”陳醉道:“他家學淵深,底子雄厚,這點心魔障礙應該能克服。”


    霍鳴嬋道:“這人是個書呆子,一身武道也是從養浩然氣入門的,你借評價司平潮生平對他說的那番話已然將讀書人的心氣意誌說到了盡頭,他修文心煉文膽多年,本就是個癡人,一下子受到這麽大刺激,說不定鑽進去就出不來啦。”


    “真出不來就說明他還不夠分量成為咱們計劃中的那個人。”


    “萬一他真不成了,有沒有備選?”嬋兒提醒道:“他可是寧懷古最得意的弟子。”


    “之前所做的預備工作都是圍繞此人進行的,為了他,抱天攬月樓已準備付出很大代價。”陳醉沒有正麵迴答嬋兒的問題,話鋒一轉說道:“就目前來說,沒人比他更適合了。”


    “還有一件事要早做準備。”嬋兒道:“如果司文曉走火入魔,司氏一族必定會以此為借口瘋狂報複。”


    “反過來想,如果司文曉能因此大大受益,文心升華呢?”陳醉道:“當然,咱們也不能盲目樂觀,你的擔心很有道理,這個事情有必要提醒鯤鵬多注意防範。”


    “咱們現在除了等待外,是不是什麽都不能做了?”霍鳴嬋百無聊賴的樣子問道。


    “司氏的人傲氣,瞧不上咱們夜魔城來的化外之民,更願意跟費侯爺打交道,那就讓老費去應付,咱們倆樂得清閑。”陳醉卷起一支煙點上,吸了一口,又道:“司氏目前的族長司歸漢年紀不到百歲,輩分卻比司祭酒高了兩輩,是個食古不化的老不死,這樣的人不大可能真心跟咱們合作,所以我判斷司氏這次合作是假,其實隻想趁機吞了煉鋒城和抱天攬月樓。”


    卷煙是陳醉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出現的新鮮玩意。但抽煙卻並非是陳醉獨創的發明。在西戎和野老山,很久以前就有先民用草藥晾曬成絲,引燃後以煙熏提神療傷。吠陀佛經有雲,世尊曾言,山中有草,燃煙嗽之,可以解倦。


    抱天攬月樓在西戎有一座大作坊,由吳鴻鵬專門負責,除了生產牙膏肥皂花露水等日用品外,也製造卷煙。不過不叫卷煙,而是美其名曰為通仙草,采用夜魔城出產的多種珍貴草藥精心晾曬配製,有明顯的提神致癮作用,搭配出售的還有一種通心清肺潤喉的糖塊,二者以檀木裝盒,資費昂貴以金論價,絕非尋常百姓能享受得起的。


    “這些世家門閥裏的人表麵上裝清高,其實暗地裏卻是一群貪圖享樂的寄生蟲。”嬋兒沒好氣道:“司氏號稱耕書傳家,但如果真指著帝江城周圍的那幾千傾田地,根本供不起他們那種錦衣玉食的日子。”


    “讀的是聖賢書,拉的是人間煙火,人吃五穀雜糧,誰都不能免俗。”陳醉比劃一下手中的卷煙,道:“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這紫茯苓葉子卷忘憂蘿加一點點白木香做的卷煙,再算上一包潤肺的雪神玉露枇杷糖,成本價也就五個大錢,市價卻要五兩黃金一盒,現在已經是南陳北趙官宦世家必備的提神醒腦之物,像司氏這樣的望族,自家人不用也得為來往的客人常備幾盒,這麽大的家族,要是沒有錢,一天都玩兒不轉。”


    “缺錢就應該自己想法子去賺。”嬋兒不屑道:“偏偏嘴裏喊著瞧不起商賈之徒,手卻早就悄悄伸進十三行的醃臢口袋裏,甚至不惜為了這點利益打咱們抱天攬月樓的主意。”


    “沒辦法,誰讓人家蒙祖餘蔭權柄在手,深受天下讀書人敬仰呢。”陳醉道:“司氏統領北趙文壇數百年,這個資源太重要了,如果得不到司氏的支持,日後咱們要幫致兒推行的那一套必定會寸步難行。”


    霍鳴嬋輕輕一歎道:“我看希望不大,就目前司氏這幫老家夥,不勾結他人來害咱們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正說著話,門外傳來腳步聲,漸漸走近,費解的聲音傳入:“陳大哥,費解有重要事情相商。”


    陳醉起身開門,霍鳴嬋以虛靈鏡像掩去本色。


    “費侯爺不是應邀去了帝江城嗎?怎地忽然迴轉了?”霍鳴嬋坐起身來問道。


    “因為費某在司氏府中見到了一個人。”


    費解道:“南陳內衛在西戎汗國伏有內線,聽風司一位兄弟之前在費家聽差,如今線還沒斷,今日碰巧截獲了一條西邊來的消息說,西戎猛將獅駝以恢複門戶名譽地位為條件,從虛洞宗請出了一位實力遠在教主尼摩空之上的高人,此人叫鳩摩羅,除了是虛洞宗大長老的身份外,還是死於城主之手的阿史那圖蘭的師父。”


    “聽著就是個狠人。”陳醉笑了笑,轉臉看嬋兒,問道:“你可曉得這鳩摩羅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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