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需滅口,放火必澆油。人在江湖混,不狠不吃粉。”


    六匹鱗馬拉的大車,檀木飄香,錦帳浮動,紅泥爐炭火正盛。烤熟的毛隼上塗抹了辣椒籽鹽胡椒鹽巴,香飄四溢。


    陳醉將毛隼一撕為二,遞給身旁的嬋兒。又從另一半上撕下一條腿遞給莫紹康,笑道:“什麽一百金的鳥兒,也就是這麽迴事嘛,大舅舅覺得如何?”


    莫紹康答非所問,道:“野老山玄鐵,市價八兩銀子一公斤,龍馬騎軍標配的胸甲,能擋住七品劍士全力一擊,一身就要八十公斤,連馬兒身上都披了鎖子甲,這龍馬騎軍就是用銀子堆起來的,這還不計算這幫山戎大肚漢每日所耗的大量糧食酒肉,天下間也就煉鋒城打造得出也養得起這樣私兵武裝,以此強兵對草原上普通牧民組成的臨時軍隊,其實沒什麽可得意的。”


    “按你這麽說,我這護城軍還算精銳?”陳醉說這話的時候眉飛色舞,語氣臭屁,分明有點小得意。


    莫紹康認真的舉例說明:“葉大將軍治軍的本事絕非浪得虛名,龍驤鐵騎本就是被拿來媲美飛雲天武的精銳中的精銳。”


    四百龍馬騎軍大破八百龍驤,舉重若輕,斬三千馬腿不殺一人,差距之大超乎常理。莫紹康舉的這個例子很說明問題。


    “沒經過幾場生死相搏的血戰,總覺得這支隊伍還是嫩了點兒。”陳醉難得自謙,語氣裏帶著躊躇之意:“當初決心打造這樣一支騎軍的時候就想著這幫兄弟日後要跟著我出生入死,讓他們身上裝備齊整些,肚子裏吃的好些,打仗的時候不要因為生死搏殺技不如人之外的原因有所損傷,所以就把盔甲武器的規格定的高了些。”


    莫紹康笑道:“城主何必太謙虛?這支龍馬騎軍的人員素質和裝備固然重要,但在莫某原本的印象中,天下間本沒有隻需二百騎就能堆死一名準超品劍道宗師的軍隊,要知道當年趙俸侾用上千天武騎軍才堆死了一個獅孟奔。”


    “蕭恭讓的八駿雄劍能比得了獅孟奔?”


    縱然隻是兩百騎的代價,對付出極大心血打造這支軍隊的陳醉而言,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劍修攻強守弱,若單純以攻擊力論之,有過之而無不及。”莫紹康傲然道:“但九品巔峰的劍道高手飛劍禦氣殺敵,固然可以拒敵於百步之外,可自身的防禦卻不高,蕭二先生若在戰陣中,生存能力比之獅孟奔實差了一大截兒。”


    “都說慈不掌兵義不掌財。”陳醉嘿然一笑,道:“不怕大舅舅笑我婦人之仁,當日在碼頭上,便是隻需一騎換命的代價,我都不會命騎軍與那老頭正麵衝突,說到底,我這人骨子裏還遠夠不上殺伐果決的梟雄。”


    莫紹康道:“我倒覺得城主其實是不屑做那樣的人。”


    陳醉瞥了身旁專心致誌對付半隻烤毛隼的嬋兒,嘿嘿笑道:“天下間這樣的梟雄人物已太多啦,也不多我一個了,我其實隻想做個活的輕鬆快樂的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連九五至尊的帝王都有許多無奈和約束,凡夫俗子,想要活的真自在,談何容易?


    霍明嬋受了小醉哥目光的幹擾,抬頭不耐道:“說的都是屁話,骨子裏你就是根本沒把那些所謂天下英雄放在眼裏,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從踏上草原之日起,你就沒打算依照葉家的計劃行事。”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嬋兒也。”


    “又是一句屁話,生你的那個爹現在恨不得你立即死的幹幹淨淨,拿我和你娘跟他比在一起,虧你能說得出。”


    “口誤,口誤。”陳醉嘿嘿陪笑,道:“這老賊為南陳江山永固,一心一意想要我們娘兒倆的命,老子偏偏不如他的意,當年他仗著陣法精奇,用三千飛雲騎踩了草原,老子今兒就要帶一千龍馬騎軍成為炎龍一族史上第一個攻克西戎堅城的軍隊。”


    “城主真打算攻下樓蘭城?”莫紹康大吃一驚。


    陳醉神情一肅,沉聲道:“占領是癡心妄想,但有葉家諜子做內應,打破它應該還有幾分把握。”


    莫紹康頓時擔心不已,提醒道:“根據葉家提供的情報,樓蘭城裏囤積了大量糧草,另有阿史那家族的戰神阿史那吉率領的三萬天雕右軍鎮守,隻憑咱們這一千騎是不是……”欲言又止。


    “是不是有些貪心不足蛇吞象的嫌疑?”


    “蛇吞象,這個比喻打的好。”莫紹康道:“就算咱們這一千龍馬騎軍刀槍不入,三萬天雕軍加上樓蘭城四周的八鎮數萬駐軍,便是用人堆,累也得把這一千人累死啊。”


    “哈哈。”陳醉縱聲大笑,道:“若用兵之道全以力量對比為勝負根由,那咱們又何苦千裏迢迢跑來送死?試問,若沒有創造奇跡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雄心,又怎會有十國末期南陳大將李牧飛八百破十萬,伏牛嶺上大敗北趙的奇跡?”


    “水無常形,兵無常勢。”陳醉眸中隱隱含光,神色淡然又道:“大舅舅覺著貪心不足蛇吞象這個比喻好,卻不知還有一句‘雄心萬丈蟒吞天’才最合我意!”


    莫紹康看著年輕的城主,心裏早已是翻江倒海般難以平靜,提醒道:“城主豪情固然可欽可表,但戰爭終歸不是兒戲,兩軍交鋒鬥的不隻是戰鬥力和用兵謀略,孤軍在外,沒有什麽比一條穩定的補給線更重要。”


    “補給線?”陳醉不在意的笑道:“一千騎軍配兩千龍馬,除了換乘外,那馬背上拉的便是我的補給線。”


    “哦?”莫紹康微微一怔,道:“願聞其詳!”


    “如果您觀察的仔細,應該看到那些馬兒身上都馱了個兩個大皮包裹。”陳醉也不賣關子,繼續道:“就憑這兩個大包裹,我就敢放言,能讓這幫一頓不吃肉就餓得發慌的家夥在草原上給我堅持仨月!”


    不待莫紹康繼續發問,繼續解惑道:“那皮包裹其實就是整張的牛皮縫製而成,裏麵裝的卻是煉鋒城特製的牛肉幹,一個皮包裹裏便裝了兩頭牛身上的肉,兩個便是四頭牛,這些肉幹撕碎了,放到水裏一煮便是一鍋香噴噴熱騰騰的牛肉湯,你倒說說看,他們每個人隨身帶了四頭牛的肉,還會為補給線發愁嗎?”


    上輩子的記憶中,蒙元帝國橫掃天下,這看似不起眼的尿泡藏肉幹的辦法著實起了極其關鍵的作用。小醉哥秉承拿來主義精神,果斷用在了自家的龍馬騎軍身上。


    陳醉以領先時代千年的建軍理念打造這支騎軍,又怎會忽略了後勤補給這麽重要的一環?實際上不但有牛肉幹,還有壓縮餅幹呢。做法也很簡單,借用牛馬的力量把四方形的大饃饃用鐵模具擠壓成一小塊,泡在牛肉湯裏,吸飽了湯汁後便是香噴噴的牛肉泡饃,再丟幾片幹菜和鹽巴進去,便是一頓味道鮮美營養豐富的行軍餐。


    莫紹康有些難以置信,陳醉有意讓他眼見為實,立即命人取來一塊巴掌大的牛肉幹和一塊拳頭大的壓縮饃饃。又找來幾片幹菜葉,以騎軍戰士的鐵盔為鍋,燒了一鍋水,將牛肉幹撕成一條條的肉絲放入鍋中……現場炮製出滿滿一大鍋牛肉泡饃來。莫紹康並不餓,卻禁不住好奇和香氣的誘惑,吃了滿滿一大碗。稷下囚牛的胃口有限,一碗就飽了,再看鍋裏,至少還能盛出七八碗的樣子。不由瞬間神情莊肅,沉聲道:“此法若得傳播,北軍得之可以橫掃八荒六合,西戎汗國得之,便可以馬踏中原啊!”


    陳醉道:“所以我才會為護城軍製定那個近乎苛刻的保密條例。”


    莫紹康點頭道:“該當如此!”微微一頓,又問道:“城主準備如此細致,看來那句不破樓蘭終不還真不是隨便一說的,卻不知您是怎麽計劃的?”


    當日在將軍樓上,陳醉與那滄月姑娘談合作的時候,聽了她所謂的斬蛟計劃後,心裏便頗有些不以為然。


    在葉家的計劃裏,一千龍馬騎軍要神不知鬼不覺的翻過加貝蘭山,潛伏到樓蘭城百裏外的丘陵地區。陳醉以自身和商隊做餌,再在葉家安插在阿史那圖蘭身邊的內線的配合下,將圖蘭釣到樓蘭,最後由一千龍馬騎軍來實施斬首行動。


    陳醉當時對這個計劃未置一詞,心裏卻已有打算。


    葉家要阿史那圖蘭的腦袋,目的是為了保涼州。但如果阿史那圖蘭死了,尼察部草原另立新主,同樣是個野心勃勃的家夥,難道就不會繼續覬覦涼州城了?樓蘭城裏有阿史那氏十餘年積累下的戰爭物資,隻有毀了這些物資,幾年內這阿史那部都休想再生染指涼州的野心。至於取阿史那圖蘭的腦袋一事卻在其次。


    莫紹康聽罷陳醉的想法,良久無言,終於發出一聲長歎,道:“當日恩師命我等師兄弟九個入煉鋒城輔佐城主,親眼見煉鋒城從無到有,匯聚八方財源,便先入為主的把城主視作了點石成金的當世財神。”


    “船出野老山,一路行來,發現城主竟似誌不在商道,莫某還常覺得可惜,之後眼見你樹敵於天下,前有陳師道,後有趙俸侾,再有宜州費家,更有天機樓,還有葬劍山,蒼山劍宗,數不清的敵人等著要取你性命,當時我便經常想,既然是恩師有命,不管你最終結局如何,莫某人陪著也就是了,卻從未想過能跟隨城主做一番驚世偉業。”


    他說到這兒,頓了一會兒,才又道:“直到此刻,莫某才發現自己三十年江湖所見所聞,比之城主胸中所藏,眼中所見,心中所想,所差者不可道裏計。”接著忽然躬身一禮,鄭重道:“今後莫紹康與城主之間,先論統屬再論親緣,城主若不嫌莫某見識短淺,便請隨便叫一聲莫先生,但有驅策,決無異議!”


    想不到隨便閑聊幾句,卻換來這位莫大舅舅幾乎等同於納頭便拜的表態。


    這個驚喜著實不小。一直以來,陳醉心中都很清楚,黑龍帝坐下的龍九子各具才幹,骨子裏都是桀驁之輩。尤其以這位莫大舅舅最是驚才絕豔,以音律入劍道,獨創水陸三十三幫之首的天音幫,在江湖上稱霸一方。這樣的人物若不是因為外公的關係,又怎會對自己這嘴巴沒毛辦事不牢的少年城主心服口服,甘願受自己驅策?


    莫紹康語出摯誠,陳醉心中喜出望外,暗自得意:老子終於也有虎軀一震引天下英雄折腰便拜的時候了。


    假作遲愣了一瞬,才連忙雙手攙扶,口中連道:“豈可如此,豈可如此,煉鋒城從無到有的過程裏,多蒙諸位舅舅不嫌我這個城主乳臭未幹年少任性,傾心相助才有今日局麵,您們是我娘的師兄,是我的長輩,長幼有序,這稱唿上怎可亂了規矩,再說,隻要大舅舅有這份心,叫什麽又有什麽重要的?”


    莫紹康絲毫不為所動,神情莊重道:“莫某自幼孤苦,雙親早無,承蒙恩師收養,有幸做了幾十年的江湖粗人,眼中從來無法無天,無君無臣,常聽人講什麽天地君親師,莫紹康早無親眷,生平不敬天地君,最敬重者莫過於恩師,本來有他老人家一句話,莫某便早已決心將一條老命交給城主,但捫心自問,這份忠誠隻是為報師恩,卻並非是出於對城主你的敬重。”


    “所以平日裏你雖然對莫某多有照拂,言詞間更不乏敬意,莫某從來坦然受之,但從今日起,莫某眼中這天下又多了一個值得我莫紹康心悅誠服的人,今後城主怎麽說,莫某和八位師弟便怎麽做,敬你如敬恩師!”


    話說到這份兒上,陳醉再矯情下去就太虛偽了。小醉哥雖然算不上什麽實誠人,骨子裏卻自信自己能擔得起這份尊敬。


    自從修習大夢心經後,經常會覺得夢中人生的記憶仿佛不過一場奇異的大夢。隻有這輩子的陳醉才是真實存在,愛過,恨過,活過。從柳江之畔那個想往廣闊江湖神奇武道的平凡少年,到今天匯聚八方財富,要與當世兩大梟雄爭鋒的煉鋒城主,從令人絕望的先天一品,到如今的先天七品,自己已在這時代裏締造傳奇。


    天色漸漸暗淡,前方山腳下,陰山小鎮的輪廓已清晰可見。


    陳醉緩緩坐迴車內,和聲吩咐道:“勞煩莫先生釋放信號,命孟立虎率龍馬騎軍與商隊一起入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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