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容蘭沒有什麽高見。但陳醉知道她那個姐姐一定有。


    九年前,裘劍心入西戎行刺師容蘭,背後的雇主是誰到現在仍無公論。裘劍心失手被擒後,那件事便就此作罷。而當時以西戎汗國的實力想把這件事一究到底並非難事。西戎女王號稱女中英主,向來殺伐果敢,極少做媾和求全之事。最心愛的女兒遭到天機樓刺客行刺,刺客被抓兩年後,她卻選擇了息事寧人。這裏頭的原因太值得玩味。


    陳醉的腦子轉的飛快,把有可能對自己不利,並且會選擇去天機樓發下懸紅的人在腦子裏過濾一遍。天下熙熙,皆為利往。這人要除掉自己,不是為報仇便是為了利益。思來想去,三個人嫌疑最大:趙玉虎,奚無道和費寄穹。其中費寄穹的可能性最小。十萬兩黃金不算是小數目,費家高手如雲,似乎沒必要花這筆錢。


    第二有嫌疑的則是奚無道。此人是北地巨商,與北路邊軍過從甚密,能拿到西戎和北趙之間的貿易牌子多半與趙俸侾有關。武威王因為趙致,對小醉哥背後搞的那些小動作視而不見,但未必就表示他徹底放棄殺陳醉滅口的念頭。主子有想法,對下麵稍作提示,下頭的人揣摩到了,便自作主張去辦,也並非難以理解之事。更何況陳醉的抱天攬月樓與奚無道的銅德惠商隊之間是直接競爭對手,這麽算起來,這位大趙首富似乎更有理由做這件事。


    在陳醉心中,嫌疑最大的卻是非趙玉虎莫屬。這位坐鎮納蘭西京,虎視眈眈野心勃勃的大姐頭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前次便為了利益把小醉哥賣給了弋江城那邊,後來陳醉安然無恙,離開納蘭西京開創煉鋒城基業,這大妞在納蘭西京為開辟東線商道一事奔走,表麵上與抱天攬月樓密切合作,暗地之中卻一直為陳醉與師容蘭的婚約關係,而對陳醉敵視之。背地裏的絆子沒少下。最重要的原因是,這大妞兒有過前科,跟天機樓的人有過眉來眼去的曆史。


    這些念頭在陳醉的腦子裏一閃而過,卻並沒有急著說出來。


    師容蘭麵沉似水,這小妞慧劍通明,從陳醉齷齪的眼神中便猜到了這賤男人的話中所指。冷哼一聲,起身惱道:“我的高見就一句話,拭目以待,看你怎麽死?洗耳恭聽,聽你死前的慘叫!”說著,氣唿唿出門而去。


    往生發表高見:“決計不是她做的。”


    “誰做的?”陳醉笑眯眯貌似隨意的問了一句。往生卻隻是低頭報以沉默。小和尚果然是聰明人。


    陳醉卻忽然道:“如果真是她做的,這件事倒簡單多了。”


    往生抬頭看了陳醉一眼,眼神中充滿期冀,“如何簡單?”


    陳醉笑道:“丫不是第一迴給咱們使絆子了,這事兒若真是她幹的,醉哥就把你派迴去看著她。”


    霍明嬋一本正經道:“這個主意好,迴頭西戎汗國境內所有抱天攬月樓的業務也都交給小賊禿,保管那母老虎會對小賊禿另眼相待。”


    往生驚詫的看著陳醉,問:“大哥的意思,如果真是她做的,您肯原諒她?”


    “不原諒又能怎樣?”陳醉怪好笑的看著往生,道:“我最不能原諒的是陳師道,最渴望戰勝的人是趙俸侾,那我就要去找這倆人死磕嗎?”又道:“咱們是好兄弟,你我是在咱們最難的時候走到一起的,這份感情在大哥眼中比什麽仇怨都珍貴,大哥知道你對她的心思,這件事若真是她做的,接下來麵對天機樓,咱們就權當磨刀了,若是連這麽一個江湖組織都不能幹翻它,大哥又有什麽資格跟那倆人鬥?”


    莫紹康想要提醒陳醉不可大意,卻被陳醉擺手將話堵了迴去。


    “這趟北趙之行,有四個人咱們是必須要見一見的,頭一個自然是嶽恆,第二個是歸址城葉斬,第三個帝江城的司文曉,第四個則是重光城裏那位負三十年大名不肯奉召入京的懷古先生。”


    陳醉掰著手指頭說道:“這四個人,前麵兩個是我自己決定要見的,後麵兩個卻是受了舒蘭成那老貨的指點,司文曉是當朝宰相司祭酒的孫子,擅做雄詞奇麗詩篇;寧懷古則以風骨瘦硬享譽文壇,舒蘭成說此人過目成誦,文思敏捷,精於內政實務,三十年宦海,在西路四州做了六地府尹,每到一地便興修水利,擴辦學堂,著實是個了不得的人才。”


    莫紹康眉頭緊鎖,吞吞吐吐道:“城主要見這四人,除了嶽大將軍外,餘者三人恐怕都不好見啊,那三人跟咱們……”


    陳醉笑問道:“你是想問我要見他們所為何事吧?”


    莫紹康點頭,肅然道:“這三個人非同小可,以咱們的身份與之接觸,稍有不慎便可能釀成大禍,城主若沒什麽不方便說的,還請實言相告。”


    陳醉善解人意道:“知道你的難處,你就對外公據實相告我的所作所為,他自然猜得到其中緣由。”


    莫紹康輕輕一歎,道:“其實城主的意圖,我也能猜出幾分來,隻是那人在北趙如日中天,文成武德聲望正隆,而且眾所周知他殺性極重,我擔心城主所為稍有不慎,一旦觸及他的底線,便會招來萬劫不複的災難。”


    陳醉嘿嘿一笑,“這就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怕?我就不走這一遭了。”


    霍明嬋似不喜歡這個話題,提醒道:“還是要當心天機樓的殺手,這一次若非你有寶鎧護身,那孽龍便已經得手了,下次卻未必就有這麽好運氣了。”


    陳醉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咱們已做足了準備,若還是被那天機樓得手,那便是醉哥我命該絕於人手,男兒行事隻求順心如意,不問前程兇險平坦。”嘴上雖狂,心裏頭卻很篤定這份狂妄資本何在。


    雲玄感過去常勸陳醉要樂天知命,還要學會認命。總說什麽人隻有三兩命便求不來半斤的福氣。陳醉當時自然對這封建糟粕思想嗤之以鼻。不過那時候未曾多想,如今想來才知道老家夥的話別有用心。氣運之說太飄渺,陳醉寧願相信傑出者自有傑出處,倒黴蛋自然有該倒黴的地方。自己該準備的都準備了,命運便不應該脫離自己的掌控。


    一千武裝到腳趾頭的山戎龍騎,且精於配合作戰,其戰力絕非普通鐵騎可比。按照顧向山的估計,足以堆死一個雲玄感。而整個中洲大陸上也隻有一個雲玄感。船上還有莫紹康這位自成一家的半步超品高手;身邊更有一身仙元力防不勝防,道意境界更高達五重的嬋兒,再加上往生的佛光劍和佛心四重,如此實力,任誰想要動自己都得先掂量掂量。


    ……


    落日城高大巍峨的輪廓逐漸清晰,馬鳴河穿城而過,懸掛著煉鋒城標誌的浮龍巨舟沿著河道緩緩駛入這座號稱以炎龍之血澆築而成的西部關城。陳醉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裏,站在船首禁不住好奇觀望這座人口百萬,誕生過炎龍始祖之一的炎神帝的西北第一重鎮。這塊土地因此又被稱為始祖之地。


    城中有一座寺廟,坐落在馬鳴河畔,叫做寶光寺。六百多年前,趙明帝以天子之尊在此守國門,一夜他站在城頭上,忽然見城西某地夜放豪光,料知那裏有寶物即將現世,便帶人去搶奪,到了地方卻發現早已被一個西戎和尚捷足先登。


    跑了一趟卻什麽寶貝都沒看到,明帝自然不甘心,便命和尚交出寶貝,饒他不死。


    那西戎僧人卻說來到此地多年,從未見到什麽寶貝。明帝震怒,下令將僧人燒死。那僧人在火中倒栽蓮花,直至被燒死前,誦佛不止,卻無一聲哀嚎。直至最後化作一塊潔白無瑕的舍利骨,每當夜裏綻放豪光萬丈,同時天地間梵音響徹,規勸兩國君主止戈罷兵。佛光普照,兩國罷兵,寶光寺由此而來。


    莫紹康當年追隨恩師聶橫舟遍行天下水道,曾不止一次經過這裏。說起這些掌故來自是頭頭是道。寶光寺門前的廟會街算是落日城中比較熱鬧的所在,長河幫有一處分舵就在這裏。城中有水陸碼頭,浮龍巨舟靠岸後,陳醉命孟立虎留在船上統禦山戎龍騎看家,自己帶著嬋兒、往生和莫紹康一行四人,由識途老馬莫紹康帶路來到廟會街。


    龍山客棧門前,一隊官兵已將大門堵住,客人被驅趕出去,店裏的掌櫃和夥計總計二十幾個在店門前跪成了一排。年輕的副將許笑然陰沉著臉,坐在那裏看著。中年掌櫃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一個勁兒的叫著:“將軍大人容稟,將軍大人容稟啊,付幫主來落日城這件事,小人事前是半點不知啊。”


    許笑然寒著臉,道:“朱鳳陽,你可是把許某當成了三歲的孩子?”冷然喝道:“我隻問你一遍,付海龍現在何處?”


    朱鳳陽嚇的一縮脖子,道:“啟稟將軍大人,付幫主在半個時辰前匆匆離開,小人也不知他去哪裏了。”


    “果然應了那句話,人是苦蟲,不打不招。”許笑然也不跟他廢話,起身吩咐道:“把這些長河幫賊匪帶迴將軍府,到了那兒再看看他們的嘴巴到底有多硬。”


    士兵們轟然應諾,將一幹人等捆綁押走。人群漸漸散去,陳醉一行四人正站在路邊麵帶笑容看著。許笑然背對街道,正命令士卒將封條貼在龍山客棧大門上。一迴頭的工夫看見陳醉,愣了一下,隨即快步走過來,舉手抱拳,語帶驚詫道:“陳城主怎地下船了?大將軍帶人去碼頭迎接城主,可曾見了麵?”


    陳醉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弄那些虛套,嶽大將軍太客氣了。”接著環顧左右明知故問:“許兄弟這是鬧的哪一出?”


    許笑然道:“長河幫在城外設伏暗算城主一事,將軍府已經知曉,大將軍命我過來拿人,可惜卻跑了個首惡付海龍。”


    陳醉稍作思忖,微微一笑,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廟,隻是這個付海龍其實也隻是無關緊要的小角色,抓住了也未必能問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若是不好抓也不必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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