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是活的!”


    “死的,這是娘娘和太子的意思!”


    陳醉在說第一句話的時候,身後不遠的地方有一家裁縫鋪。窗口,長發飄飄的風雪亭手按殘月龍鱗劍轉頭問身後的謝飛鴻,要活的還是死的?南陳內衛司都指揮使謝飛鴻說了相反的話。


    陳醉說要活的,話音未落,霍明嬋和往生便出手了。破窗而入的瞬間,一支利箭從屋子裏射出,發出刺耳的銳嘯聲。霍明嬋手一抖,伴隨著悅耳的鈴鐺聲,那支幾乎無堅不摧的利箭被無形絲線撥動改了方向電射而去。


    一把刀陰沉兇狠,循著鈴鐺的聲音無聲而至。霍明嬋卻隻作未見,依舊飛身去追站在門口挽弓欲射第二箭的嶽恆。那刀卻被一隻白嫩的小手抓住。麵部扭曲的顏六眼中閃過一抹厲色,另一隻手抽出短刀猛刺向往生的喉嚨。


    往生不躲也不閃,站在那兒念了聲佛號。眼放光輝,竟如大日東升一般。顏六的刀刺過來,卻融化在這光芒中。他突然棄刀,然後跪在地上,大口吐血。往生的手按在他的頭上,和煦的光輝從頭頂灌入,顏六痛哭流涕竟至泣不成聲。


    往生施展的是吠陀大日心經中的光明蕩魔心,當年西戎汗國最天才的少女師容蘭,八歲那年當街施展此術,曾令九品中境的北趙大刺客裘劍心跪伏當場。道意境界差距太大,顏六的精神意誌完全被壓製,失去了決一死戰的決心。


    同樣的手法也曾用在嶽恆身上,當時他扛的很辛苦,但終究是頂住了一時。


    霍明嬋的鈴鐺發出悅耳的聲音,通過玄冰絲被精準的控製著,靈蛇一般逼近嶽恆。嶽恆退無可退,又不願拋下同袍,隻好抬手以阿難弓招架。玄冰絲纏住了阿難弓。二人僵持在那裏。


    陳醉跳了進來,道:“嶽將軍,咱們又見麵了。”


    嶽恆目不轉睛盯著霍明嬋,心中暗驚,這少年人不知修煉的是什麽奇術,明明自己的真元更加渾厚,卻偏偏不能阻擋他的元力滲透進來。他幾次奪弓都未能建功,心中越發焦急,偏偏此時陳醉跳了進來。嶽恆果斷棄弓,抽箭飛身刺向陳醉。


    “你的對手是我!”霍明嬋斷喝一聲,手中玄冰絲一抖,阿難弓猛的擊向嶽恆後背。


    嶽恆頭也不迴,竟奮不顧身刺向陳醉。


    武威王說不想見此子了,便是說無論如何都要殺了他。王爺軍令如山言出法隨。嶽恆已抱了必死之心。隻是刺出這一箭的瞬間他心裏卻還存著一絲疑慮和不甘。今天這場突襲來的古怪,徐仙洲為什麽沒有及時通報消息?作為王爺安插在西戎汗國的內線,他是負責監視行動目標的人。自己從北趙帶來過來的人也都由他安排,那些人為什麽沒有出現?


    嶽恆以自身做弓,手臂為箭,決死之心施展伏龍箭法。這一箭來的迅猛已極,陳醉感覺到嶽恆的動作時,那箭尖已到眼前半寸距離。陳醉抬左手抓住了箭尖。右手衝拳,本意是打向嶽恆手臂。拳出一半,陡然感到左手中的箭矢力道增強不止一倍,連忙收拳,雙手將眼前這支箭合握住。整個人被嶽恆推的倒飛出去。


    砰!阿難弓沉重的砸在嶽恆背上,與此同時,霍明嬋手中的鈴鐺也飛過來纏住了他的脖子。隻要稍微用力一拉,好大的頭顱就會飛上天空。


    陳醉合手握住嶽恆的箭,急聲道:“嶽將軍,且住手,聽我一言!”說著,雙手奮力向外一擰,彎臂亮肘,橫檔在嶽恆身前。嶽恆還要發力前衝,霍明嬋已追至身後,探手一指點在後頸脊椎處,登時渾身發麻動彈不得。


    “這麽死硬的家夥你能拿他怎樣?”霍明嬋看著陳醉大聲喝道:“不如殺了幹脆利落。”


    嶽恆神色悲壯,卻毫無懼色。


    陳醉看著他,冷笑道:“果然是條好漢,可惜你死的幹脆,全了忠義名節,你家裏瞎眼的老娘卻由何人奉養?樹倒猢猻散,你還指望那些仆役們也如你對趙室那般忠心待你嗎?”


    嶽恆冷然道:“有王爺在,北趙軍中便無孤寡!”


    這個趙俸侾在北趙軍人心中的地位還真是不可撼動。陳醉輕輕一歎,忽然問道:“你覺著我該死?”


    嶽恆微微一愣,隨即點頭道:“你雖有微功,卻褻瀆帝胄,罪不容赦,以你之所作所為,千刀萬剮亦不為過!”


    這個褻瀆帝胄說的好。陳醉嘿嘿一笑,看來趙致的情況還不賴,否則趙俸侾也不至於為了保護她的秘密,萬裏迢迢把嶽恆派過來殺自己滅口。


    “她可還好?”


    陳醉沒說這個她是誰,嶽恆卻已知道陳醉說的是誰,他不敢以她字稱之,又不方便說及陛下。隻好寒聲含糊道:“你若一死,萬事皆好!”


    “你覺得我會害了她?”


    “王爺覺得你的存在是個妨礙!”


    “你是忠於她還是忠於趙俸侾?”


    “大膽!”嶽恆暴喝一聲,“王爺的尊諱也是你能隨便說的。”


    轟隆一聲!


    房頂忽然破了個洞,一人從天而降,長發飄飛,一劍光寒。東一劍,西一劍,一劍刺向霍明嬋,一劍刺向往生。劍氣縱橫,淩厲非凡。將二人逼開。又一個人從那破洞中落下,絳衣彩帶,玲瓏嬌俏,雖徐娘半老卻風韻猶存,雙腿如剪刀直奔陳醉脖子而來。陳醉若是避開,這一下勢必會著落到不能動彈的嶽恆身上。


    陳醉不動,被絳衣女人的雙腿從後麵夾住了脖子。陳醉反手一拳搗向女人小腹。這女人卻淩空倒翻,硬是將陳醉甩上半空,同時女人的雙手握住了陳醉的腳踝。與此同時,她身上的彩帶則纏住了陳醉的腰。二人身在空中,姿態曖昧。小醉哥卻無一絲一毫享受的心情。這娘們兒正是當日在出雲寨山門前與人結陣大戰雲玄感的巴山五子中的易飛燕。


    這曖昧的姿態裏藏了無盡殺機。陳醉感到自己的脖子承受著巨大力道,整個人被巨力拉扯迫不得已向後彎曲。心知對方這是要拗斷自己脊柱。生死關頭,陳醉運足全身力道,挺直腰杆,雙手向後背猛地按過去。身後女人發出一聲怒喝,背後的壓力卻出現了瞬間的減緩。


    陳醉抓住機會,將手中事物牢牢抓住,奮力將那女人從後背上甩脫。女人發出尖叫,雙腿一鬆,蹬著陳醉的後背彈射出去。人出去了,兩條彩帶卻仍在。一條纏住了陳醉的腰,另一條勒住了陳醉的脖子。女人絲毫不給陳醉喘息之機,飛身從屋頂的窟窿跳出去,陳醉被拉的雙腳離地,通身神力無從發揮,隻能任憑對方將自己拉起。


    長發劍客有九品中上的修為,手中殘月龍鱗劍更是天下名劍,這把寶劍在他手上可謂是如虎添翼。隻見揮動之間劍氣縱橫,屋內一應物品擋者披靡。此人驟然發動突襲占得先機,霍明嬋和往生雖然都不凡,但畢竟修為不及,又吃了兵器的虧,被他瞬間逼退後,竟皆來不及馳援陳醉。眼睜睜看著陳醉被那女人用彩帶拉著脖子帶出屋子。


    霍明嬋怒極,手中玄冰絲不顧殘月龍鱗劍之鋒銳糾纏上去,暫時減緩了長發劍客的動作,抓住這一瞬之間便要飛身去追陳醉。長發劍客揮劍一掃,一道劍氣正中屋頂橫梁,房頂立刻塌了下來。霍明嬋不顧一切穿房而出,長發劍客斬斷玄冰絲,揮劍欲追時,忽聽身後一聲佛號。黃鍾大呂,沛然響徹天地間。長發劍客身子一頓。迴頭的瞬間,一道陰沉兇狠的刀光已到麵前。


    正是顏六的刀!


    屋內光芒大作,長發劍客卻及時閉上眼睛。全然不顧顏六的刀已至眼前。刀劈在長發劍客的臉上,並沒有造成致命的傷害。因為持刀的手已飛向空中。長發劍客閉上眼,揮手一劍斬斷了八品巔峰高手顏六的手臂,心中卻沒有一絲得意。


    梵音響徹在耳際,往生的拳重重打在他的胸口上,小腹處一柄短刀陰狠無聲的刺入一寸。長發劍客發出一聲怒吼,抬腿將持刀的顏六踢飛,借力倒飛出去。


    往生豈能容他負傷離開,飛身追了上去。


    霍明嬋跳出屋頂,隻見那女人用彩帶勒死了陳醉的脖子,身在半空,卻將另一條彩帶拋出掛在街對麵建築的尖頂上,身法毫不停留,向東飛縱而去。霍明嬋趕忙上前追擊,淩空半步忽然心中一動。猛然低頭,隻見腳下房簷處亮起一抹劍光,陰毒無比,迅捷無倫。


    這人選擇的偷襲位置可謂陰險已極,手中利劍出鞘前絲毫不露征兆。如非霍明嬋有五重道境,可以感物知暖,察覺到那裏的溫度變化,這一劍卻未必能避開。


    劍光直奔雙足而來,霍明嬋吐氣振臂,身子猛然拔空數丈,那一劍鞭長莫及。霍明嬋倒卷而下,一把抓住了那毒蛇一般的劍光。利劍的主人卻果斷棄劍。繃簧聲入耳,卻原來這是一柄陰毒已極的子母劍。持劍者丟了母劍,手中子劍來勢更快。霍明嬋眼看陳醉被那女人帶著遠去,心中急迫,無意與他糾纏,用母劍一擋,借勢脫身,繼續向著陳醉消失的方向追下去。


    就這麽耽擱了一會兒的工夫,陳醉已被那女人帶出老遠去。霍明嬋恨恨罵道:“這個笨家夥,現在知道不能修真元的壞處了吧!”無論如何,她也不願放棄,跺足狂追下去。


    陳醉被那女人用彩帶勒住了脖子,身不由己的被帶離地麵。女人借彩帶之力,硬是腳不沾地的飛在當空。陳醉閉住唿吸,彩帶勒住脖子,卻不至於要了小命。正打算抬手抓住彩帶,想著拉近與女人之間的距離時,那女人的身體忽然急墜。陳醉雙足剛落實地,就被女人手中的彩帶從上到下纏了個結實。


    寒光一閃,女人手上多了一柄藍汪汪短刀。


    “小子,你還想活命嗎?”


    短刀明顯淬有劇毒,女人含恨刺出,恨不得將陳醉刺個對穿。身上的彩帶也不知是什麽織就的,陳醉奮力想要掙斷,連發兩次力都未能奏效。眼看著藍汪汪的刀尖距離自己的脖子不足半尺遠,小醉哥也是急了,猛然向後一躺。就地滾了三滾。


    那女人一刀刺空,見陳醉倒地打滾,氣的煞氣出竅,一個箭步追過去,狠狠飛出一腿踢在陳醉後頸上。這一腿雖然威力不小,卻對先天六品的陳醉不構成威脅,反倒幫助陳醉骨碌的更遠。女人之前那一腿也是氣急了,這會兒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有彩帶,連忙發力向迴一扯。陳醉身不由主的往迴骨碌,女人目光兇狠,持著藍汪汪的短刀等著。


    ……


    南陳亞都穎陽,蒙雨時跪在崇文殿門前已是第九日。


    “起來吧!”陳師道負手而出,麵寒如水:“蒙大將軍可想明白為何受罰?”


    蒙雨時直挺挺跪著,一動不動,道:“求陛下賜臣一死!”


    陳師道嘿的一笑,抬足將蒙雨時踢翻在地,笑罵道:“叫你兩聲蒙大將軍就要尋死覓活的,格老子的,你這是要讓朕身邊連個隨便說話的人都沒了。”


    蒙雨時淚流滿麵,跪爬起身,連唿:“臣不敢,臣不敢,臣斷然不敢啊,陛下原諒臣了嗎?”


    陳師道道:“你且說說因何罰你,其他事情容後再說。”


    蒙雨時道:“臣不該擅揣聖意,更不該借忠心之名,妄自替陛下做出抉擇。”


    陳師道道:“總算你還知道錯在了哪裏。”默然一會兒,忽然又問道:“十日前,謝飛鴻帶著風老五和易飛燕騎快馬離開弋江城,你可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去做什麽?”


    “納蘭西京,為那少年而去!”蒙雨時不敢隱瞞,道:“人派出去之前,皇後娘娘曾派莊公公知會微臣知道,娘娘說人是她派去的,何去何從讓微臣自己選擇。”


    陳師道點點頭,道:“你是怎麽選的?”


    蒙雨時叩頭道:“臣罪該萬死啊!”


    陳師道麵無表情,道:“你覺著朕離開巴國王官集團就不足以掌控這江山?還是說你擔心朕會為了一個流落民間的兒子,放棄自己悉心培養多年的太子?”


    蒙雨時不敢抬頭,隻道:“臣愚蠢啊,事到如今臣無話可說,隻求陛下賜臣一死!”


    “你要是再不給我滾起來,我就真一腳踢死你!”陳師道低頭看著跟隨自己征戰多年,在極西戰場上坑殺八萬赤戎成就人屠煊赫威名的蒙雨時,不耐的語氣:“別在老子麵前擺這個慫樣子,老子曉得你嘴上認錯,心裏卻還在那兒自覺得所做無愧於心,死也是值得的。”


    這幾句話中,陳師道以巴國當地的俚語自稱老子,卻沒繼續以朕稱唿自己,其中含義並不難理解。當下隻有主仆兄弟而無君臣,你蒙雨時有話說有屁放。


    蒙雨時何等人物,豈會不明白其中道理,話說到這份兒上,蒙雨時也豁出去了,索性說個痛快:“主公是天縱奇才,蓋世雄主,所謂巴國王官集團在您眼中的確不足為慮,但雨時還知道您對錦兒姑娘的心思,更知道您雖然恢複了南陳故國,卻對殿上那把椅子根本毫無興趣。”


    陳師道居然沒有否認:“既然知道老子的心思,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蒙雨時道:“因為臣是南陳的臣,國朝初立,根基未穩,南陳離不開您啊!”


    陳師道點點頭,道:“你倒老實,這麽說,錦兒的確在她手上?”


    蒙雨時額首道:“臣隻知道娘娘把錦兒姑娘安頓在一個安穩的所在。”


    陳師道仰天長歎,良久才道:“她總算知道留下錦兒,如今南陳複國,陸先生和你們這些巴山學宮的子弟們總算了卻生平夙願,可老子的生平夙願呢?”


    蒙雨時痛哭失聲,連續叩頭,道:“臣隻求陛下再為南陳萬萬千千黎庶……”


    陳師道不耐的擺手,道:“不必說這些沒用屁話,老子若是要丟下這片江山不顧,又何必還留在這裏跟你廢話?”


    蒙雨時聞言一愣,緩緩抬頭看著陳師道陰晴難測的臉孔。


    陳師道冷哼一聲道:“你們要的是陳氏的南陳江山,老子當年答應了陸先生,要完完整整打下一座來交給你們,就一定會做到,別忘了,你們也曾答應我的事情。”


    “臣這就迴弋江城,勸說娘娘將錦兒姑娘交還給陛下!”蒙雨時顫聲又道:“隻是那少年人在納蘭西京,風雪亭和易飛燕已經去了,有謝飛鴻主持大局,隻怕他已經兇多吉少。”


    陳師道似並不怎麽擔心,輕哼了一聲,道:“若真如此,你便忒也小覷我那嶽父老子和夜帝了。”又道:“兩個老家夥雖然食古不化,眼光卻是絕頂的,我相信那小子能被放出去單飛,自然有些不凡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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