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龍曆4876年,中州大陸上一統南北百年的北趙帝國突逢大變。鎮守西南的巴國駙馬陳師道趁趙寧帝南巡之際,扯旗造反,西南立國稱帝,恢複南陳國號。這陳師道用兵如神,精於籌劃,用心良苦十八年,一朝發動,這南方十三州七十九府竟無一處燃起烽煙,州府郡縣的主官們競相兢從,紛紛遞降書交順表。翻手之間山河變色。


    帝星陷落,蹤跡難覓。


    國不可一日無君。寧帝失蹤,朝野震動。雖有太後監國,不至於一下子亂了套,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以十全王爺趙奉文為首的勳貴集團主張另立新君,立即對西南用兵。而以宰相司祭酒為首的文官集團則認為寧帝隻是失蹤,並未落到逆賊陳師道之手,當下最緊要之事莫過於尋迴寧帝。


    玄甲騎軍之首嶽恆率十八騎在西南地麵上苦尋寧帝不獲。皇帝失蹤,嶽恆身為親軍主帥難辭其咎。自知迴京難逃一死,索性便留在西南繼續追查寧帝下落。力爭搶在陳師道之前找到寧帝。


    江山搖動,風雨欲來。而這萬裏江山的主人卻不知身在何方?


    ······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隻記今朝······江山笑,竟惹寂寥······啦啦啦啦啦”


    柳江之畔,高崖之上,雄赳赳的少年正舉著一塊巨石上下運動的同時啞著脖子唱出心中向往。


    “這是什麽歌?”趙致癡然望著獨立江畔的陳醉,道:“豪邁動人,意境蒼遠,是你寫的嗎?”


    “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是青樓粉頭小桃紅,說話不要太文雅。”陳醉頭也不迴說道。


    趙致左右四顧,道:“都過了這麽多天,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陳醉終於放下巨石,迴頭看了她一眼,隻見趙致容色清麗,氣韻和煦,倒是挺知足的樣子。訕笑道:“你堂堂皇親貴胄,如今淪落到這裏與江上水賊為伍,就一點也不想家?”


    趙致緩緩搖頭,道:“那個家真沒什麽好想的。”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似包含了無窮的苦楚迴憶。


    “寧願生生世世莫生在帝王家。”陳醉嘿嘿笑道:“這句普天下最矯情的話送給你。”


    趙致咀嚼這句話的滋味,眼中竟泛起淚光,看著陳醉的後背,幽幽道:“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一句話就能勾起別人心中無盡感慨,又一句話便將這感慨打的零零碎碎。”


    陳醉迴頭衝她一笑,道:“因為我說的是大實話,又因為在我看來你確實有點矯情。”


    趙致撇嘴道:“你不是我,怎麽知道我往昔生活快樂與否?”


    陳醉笑道:“你也不是我,又怎知我不知你之往昔苦與樂?”又道:“人之苦樂,隻在己而不在於人,有人為溫飽三餐愁,有人為病患纏身愁,我為了不能修武複仇愁,比起我們這些愁來,你那點為賦新詩強說愁的愁滋味實在有點矯情。”


    “為賦新詩強說愁。”趙致把這句話默默重複了一遍,歎道:“也許你說的是對的,我的愁的確是自找的。”


    沉默了一會兒,趙致忽然展顏笑道:“至少我現在不愁了,跟你在一起我很開心,咱們住在這裏吃喝不愁,蔣靜空寨主又那麽器重你,這段日子可是我人生當中最開心的時光。”


    “你才多大呀,就把人生當中最快樂時光過完了?”陳醉眼望近山遠水,點手一指,道:“你看這江山無限,大千世界,人生漫漫,咱們的路才開始而已,真正的快樂還在後麵呢。”


    趙致走過來依偎在陳醉身旁,道:“你說的真好,我真希望自己能跟你一樣樂觀積極。”


    陳醉自知這小妞身份非同小可,招惹不得,盡管二人共處一室多日,陳醉卻一直刻意保持著安全距離,見她又靠過來,不好直接避開,便故意一貓腰將那巨石又舉了起來,道:“在這個世界上想要擁有更多,是要靠實力的。”


    山腳下傳來孟九爺一聲唿喚:“陳大郎,寨主爺叫你嘞。”


    趙致眼界極高,又不乏臨危不懼笑對生死的膽色,但有時候她的膽子卻莫名的小,尤其是對出雲寨這位匪首格外畏懼,一聽是蔣靜空叫陳醉過去,連忙道:“大寨主叫你,你快去吧。”


    二人到出雲寨入夥多日,蔣靜空欣賞陳醉水性如龍,格外器重。平日裏多有照拂,甚至有一陣子還有收陳醉為徒之意,隻是後來得知陳醉是先天體魄才作罷。雖然沒有師徒的緣分,但蔣靜空對勤勉伶俐的陳醉仍舊不錯。


    陳醉如釋重負,丟下巨石,道:“你先迴咱們的屋子等著,我去看看什麽事,迴來再給你做飯。”


    ......


    聚義分金廳裏,蔣靜空坐在側位上,正中央的主位上坐定一人,長的頭大如鬥,眉短如豆,眼大如鈴,獅子鼻,鯰魚嘴,其醜無比卻氣勢非凡,以威嚴的目光看著陳醉。


    “你叫陳大郎?”


    蔣靜空在一旁趕忙介紹道:“還不快來見過咱們柳江幫的曹幫主。”


    曹幫主?陳醉心中一動,原來這人便是號稱大江霸下的曹梟飛。這人說話的聲音似乎有些耳熟。


    在出雲寨居住的這段日子裏,耳朵都快被這個名字磨出繭子了。此人綽號叫做大江霸下,那霸下乃是龍王九子之一,能背起三山五嶽興風作浪,這曹梟飛以此為號,便是在說他的水性厲害修為了得。


    陳醉不敢怠慢,連忙抱拳施禮,道:“拜見曹幫主,小的正是陳大郎。”


    曹梟飛打量著他,點點頭,道:“聽靜空跟我說,你的水性十分了得?”


    陳醉道:“從小在柳江邊長大,水底下確實有點手段,但在您麵前卻絕不敢稱了得。”


    曹梟飛嘿嘿一笑,又問道:“與你同入夥的還有個女子叫小桃紅?”


    陳醉抱拳道:“啟稟幫主,正是拙荊。”


    曹梟飛忽然一瞪眼,喝道:“好你個陳醉,堂堂天鴻酒莊的莊主跑到我這裏冒充一小廝,你究竟意欲何為?”


    陳醉登時如五雷轟頂,愣在當場,啊!竟被曹梟飛認出來了?腦子裏飛速旋轉,卻怎麽也想不起哪裏露出了破綻。


    曹梟飛此舉顯然之前沒跟蔣靜空通氣,一言出口,不但陳醉傻了眼,連蔣靜空都嚇了一跳。驚訝的看著陳醉,趕忙轉身向曹梟飛抱拳問道:“幫主,這是從何說起?”言下頗有誠惶之意。


    曹梟飛沒有迴答他的話,卻看了陳醉一眼,微微一笑,道:“山寨外來了十八位貴客,投貼拜山,為首者自稱是大趙車騎將軍,司隸玄騎都統嶽恆,指名道姓要找你這位天鴻酒莊的莊主,不知你對此事怎麽說?”


    十八玄騎竟然追到了這裏?陳醉心中暗驚這嶽恆好大的豪膽。如今西南地麵處處改弦易張,遍地都在搜尋北趙探子,那十八玄騎目標極為明顯,這嶽恆當此局麵竟不思立即迴轉北趙,卻硬是追到這西南腹地,顯然不是真衝著自己這小小酒莊老板來的。情知隱瞞不過,隻好點頭承認,道:“想不到區區一介商賈,竟入得曹幫主之耳,不錯,在下正是陳醉。”


    曹梟飛滿意的點點頭,道:“這嶽恆精於弓箭之術,一身修為在八品以上,在北周武將中也稱得上一流人物之一,而今西南大變,朝廷人馬在這邊寸步難行,當此局勢下,這樣的人物為何會甘冒奇險深入西南腹地尋找你?”


    嶽恆顯然是衝著趙致來的,卻不敢明言尋找趙致。他先前便知道老子跟她走在一路,卻不知又從哪裏得來消息,知道了我和她一起陷身出雲寨,硬是追到了這裏。陳醉略作思索,已將事情始末思索個八九不離十。卻也苦於不好將趙致的身份說出,一時為之語塞,遲疑了片刻才道:“啟稟幫主,在下與這嶽恆不過一麵之緣,也想不出其中緣故。”


    曹梟飛看著陳醉,忽然道:“你不知道,我卻知道。”說著,身形突然一動,便到了陳醉麵前,探手在陳醉腰間一摸,手中便多了一塊玉牌,正是聶錦兒留給陳醉的那塊古玉。曹梟飛手執玉牌,注視著陳醉,和聲道:“因為你是聶錦兒的兒子,夜魔城黑龍王聶橫舟的外孫!”


    大江霸下語不驚人死不休,陳醉雖然早知道母親出身不凡,卻也不禁大吃了一驚。一旁的蔣靜空嘴巴張的老大,死盯著曹梟飛手中的玉牌,半晌才遲疑問道:“這莫不是總城的黑龍令?大郎就是您命我攔江尋找的少主?”


    曹梟飛點頭道:“正是恩師的令牌信物,靜空,你可知道我當初為何命你在此設下出雲寨?”


    蔣靜空看了看一旁滿頭霧水的陳醉,猜測道:“難道是跟小姐有關?”


    曹梟飛點頭道:“正是因為小師妹!當年小師妹隨那人出走夜魔城,恩師震怒,將我們師兄弟九個一起逐出夜魔城,言道,不尋迴小師妹不得迴城,我們師兄弟九人兵分九路尋找師妹下落,苦尋多年,足跡遍布中州,卻哪知道小師妹早已遭逢巨變麵目全非,直到後來我本已絕望,打算去找那人拚命,縱然不敵也要出口惡氣,卻不想竟偶然從巴國王府裏的一名旗牌口中探聽得知了小師妹落腳在吉祥鎮,並且還生下了一個孩子。”


    他說到此處歎了口氣,又道:“當時我也顧不得再找那人的晦氣,急忙趕到吉祥鎮,本打算立即將小師妹母子接迴夜魔城,卻不料遇上了玄天宗的大宗師雲玄感,此人功參造化,號稱天下四大宗師以下第一人,即便是師父他老人家也未必強過此人,我自知不敵,又摸不準此人接近師妹母子有何用意,便沒敢露麵,一直隱藏在暗處悄悄觀察。”


    蔣靜空看著陳醉,問道:“那他?”


    “陳醉便是小師妹的親生兒子,這些年我一直想把她們母子接迴夜魔城,卻礙於那雲玄感不知出於何故始終不離吉祥鎮而不能得手,所以才創立柳江幫,命你在此設下出雲寨,以便於我隨時在此觀察小師妹母子的境況,必要時,也有一支力量可供調遣。”


    蔣靜空恍然點頭,道:“原來如此。”


    曹梟飛續道:“直到月前,吉祥鎮遭逢大變,我才覓得機會進鎮,卻遇上廣陵派的楚老怪率眾屠鎮,還要對陳醉下毒手,我出手將他擋下,目送陳醉騎五色錦逃到江邊上船,這才命你沿江攔截過往船隻,尋找帶五色錦龍的年輕人。”


    “原來你就是鎮上當鋪的曹掌櫃?”陳醉一下子想起了這個熟悉的聲音的來曆,隨即又奇怪:“你為什麽要易容?”


    陳醉心中多個謎團一瞬間豁然開朗。為什麽母親的家人不來尋找她們母子。那個在吉祥鎮上出手救下自己的人原來是母親的師兄。出雲寨又為何在江上攔截尋找帶五色錦龍的船隻。卻原來是這麽迴事。


    曹梟飛說罷,慈視陳醉,道:“孩子,不必懷疑,我是你外公坐下九大弟子中的第五弟子,論輩分你該叫我一聲五舅舅,我沒有易容,這才是我的本來麵目呀。”


    陳醉終於醒過神來,隻見先前還氣勢迫人的曹梟飛,此刻正目露慈光注視著自己。心中不由驚喜交加,原來自己苦苦尋覓不得的夜魔城竟是母親的娘家,這大江霸下曹梟飛苦心孤詣暗中保護自己母子多年,此情此心殊為難得。連忙在上前施禮下拜,道:“外甥陳醉拜見五舅舅。”


    曹梟飛哈哈大笑,用雙手攙住陳醉,道:“好孩子,不必多禮,五舅舅沒本事,不是雲玄感那老牛鼻子的對手,這些年讓你們母子受苦了。”又道:“陳師道這奸賊扯旗造反,南巡的寧帝跟著失蹤,那雲玄感死忠於北趙,估計是去尋找寧帝了,這才讓我有機會找迴你,從今起,再不會讓你流落江湖了。”


    “雲玄感因為一些誤會一直留在我身邊,待我還算不差。”


    “你一直苦修武道而不得入門,正是被他暗算所致,這若也稱得上不差,那天下還有什麽事稱得上差?孩子,你要記住,這老牛鼻子是咱們夜魔城的大敵,今後再見到他,千萬當心莫要被他知道你是黑龍帝的外孫,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曹梟飛說的鄭重,陳醉連忙點頭稱是。


    陳醉雖是兩世為人,生而知之,當此情境卻也不禁悲喜交集,道:“我娘也失蹤了,不知道五舅舅可知道她的下落?”


    曹梟飛先搖了搖頭,然後切齒道:“我雖然不知道師妹的下落,卻能肯定她不會有事,那奸賊雖然薄情寡義,手段卻著實了得,你娘失蹤定然跟他脫不了幹係,隻要盯住了他,遲早能找迴你娘。”


    陳醉遲疑著問道:“您說的這個奸賊就是辜負我娘的那人?”


    曹梟飛眉頭一緊,緩緩點頭。


    陳醉心中隱約有了個猜測,求證問道:“您知道他的名字?”


    曹梟飛又點頭,卻道:“但未經你外公允許,我是不可能告訴你他是誰的。”又道:“你外公膝下隻有你娘一個,當年你娘不顧老人家反對,硬是跟那人離開了夜魔城,老人家傷心憤怒至極,說了一些絕情的氣話,但後來也無比後悔,也因此才會遷怒於我們師兄弟當時沒有阻攔他老人家,若是他知道了你這個外孫,一定會很高興。”


    陳醉心下大約了然,歎道:“因為我娘的任性,連累了幾位舅舅跟著受這江湖飄零之苦,又蒙五舅舅這些年暗中照拂,陳醉真不知如何報答這份大恩。”


    曹梟飛道:“你不必如此介懷,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恩師他老人家對我們恩重如山,別說將我們逐出夜魔城,便是當場打殺了也沒什麽好說的,如今我將你找迴,恩師見了一定高興,說不定借著你的光,他老人家會發慈悲允許我重歸門牆,若真是如此,我還要感謝你呢。”


    這夜魔城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地方?自己的這位外公黑龍帝又是怎樣一個人?聽趙致說起過那夜魔城主十分了得,江湖人稱夜帝,與玄天宗的雲空寂,五鳳池的鏡空月,西戎國師吡伽羅並稱天下四大宗師。卻不知外公在他手下是什麽樣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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