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容顏俊美氣質高華,既有書卷氣更兼具貴胄之凜然昂揚之風。陳醉瞧出來此人來曆不凡,不想跟他過多交集。便假做糊塗,自吹自擂說那十八玄騎是江洋大盜,聽了他陳醉的名頭才沒有輕舉妄動。


    少年聞聽陳醉說那夥人是因為聽說過陳醉的名頭才沒敢輕舉妄動,不由心中暗笑,又一想,易地而處,陳醉這般猜測也不無道理,這小子又不知道我是何人,他怎麽會想到追殺我的人卻最怕我受半點傷。又想起剛才陳醉所吟之詩,忽然生了結交之心,這個叫陳醉的商賈雖是一介苟利之輩,卻難得有此詩才。


    他想到此節興趣大增,更不忙就此別過。坐困愁城十幾年,這一遭天賜良機,掙脫那牢籠,便是能迴去也不迴。


    想到這,少年微微一笑,就坡下驢言不由衷道:“想不到會在這裏遇上大名鼎鼎的天鴻居東主,方才聽到兄台自稱姓陳名醉,小弟趙致,京城人士,今日之事,錯先在小弟,實不該私自登船,險些連累陳兄,此役全仗陳兄名頭響亮,你我才渡過此劫,剛才聽陳兄有感而發的妙語,極為欽佩陳兄才華,正想與兄結交一番,卻不知陳兄為何忽然妙語連珠拒人千裏之外,這讓小弟我情何以堪?”


    陳醉猜到此人身份非同尋常,固然不想跟他結交,更不想得罪他。人家主動攀交,也隻好虛情假意客套一番。


    船行在大江上。船上的人已開始把酒言歡。二人比較年齡,趙致十九歲,陳醉長了一歲,被尊為兄長。


    船首處,使船的擺了張小桌,有擅漁者撒網捕了一條江鱘,炮製一番後,裝在木盆中,擺上桌來待客。居然香氣怡人,惹人食指大動。再擺上幾碟小菜鹵味兒,一桌簡單酒席便算齊備了。陳醉邀趙致對飲同食,後者也不知是不客氣還是不會客氣,毫不推拒大方坐到陳醉對麵,舉筷便吃,絲毫不拘謹做作。


    陳醉舉杯道:“江上別無它物,隻這鱘魚的味道還差強人意,愚兄料想趙賢弟是大戶人家子弟,定然沒有品嚐過這江上漁家風味,但請放心食用,衛生方麵毋庸擔心,一應用具都是新買的,我這船上的漁家是老把式,在這瑞榕城上下遊範圍內,可是整治鱘魚的第一把好手。”


    趙致自幼錦衣玉食,天下美食雖多,他沒吃過的卻極少。這鱘魚他是知道的,這種魚隻產於柳江,成魚體格巨大,魚性兇猛,以捕食其他魚類為生。自從趙帝國將勁敵南陳滅國,這鱘魚也就成了南方進貢的美食之一,他曾聽家裏廚師說過,這種魚最好吃的部分是魚卵。不過,似這樣吃剛剛捕撈上來的原汁原味的江上做法的鱘魚他卻連聽都沒聽過。他依照陳醉的吃法,嚐了一口,味道鮮美的讓他懷疑自己過去吃的是不是鱘魚。


    陳醉勸酒,趙致舉杯就喝,酒到杯幹。陳醉喝的雖然熱鬧,卻無論如何也喝不醉。趙致一開始還有所忌憚,但很快他就被天鴻居老板的私藏美酒迷惑了,這酒喝起來綿厚香醇,到了喉嚨裏也不覺得多辣,可一進了肚子便立即化作一道火線直入腹中,令人身心俱暖,再佐以這江上鮮魚,真讓人欲罷不能,這一喝竟真個喝醉了。


    喝醉的趙致狂態畢露,不住口的吟誦著詩文經典,酸溜溜的語氣直讓人倒牙,他卻陶醉其中恍然不覺。陳醉將他扶進船艙安頓。又使人給他端來醒酒湯,正打算親手給他灌下,忽聽艙外人們發出驚唿,似發現了什麽非同尋常的事物。陳醉擔心與那十八玄甲騎兵有關,遂放下醒酒湯出艙觀瞧。


    原來是江邊小碼頭附近停泊了一艘車輪飛虎巨舟。此舟高約十幾米,長達上百米,端的是龐然大物一般臥於江畔。鎮上民眾和陳醉雖然長在這大江之畔,卻也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巨舟。陳醉之所以認識這巨舟卻是早聽老道士閑聊時說起過。知道這船是用極南之地的萬年巨木做骨所造,尤其厲害的是它的動力係統,是由水師力士們蹬動輪軸帶動葉片旋轉驅動。再配合了風帆,航行起來當真是一日千裏。如此新鮮事物,難怪船上鎮民們驚唿雀躍。


    小船靠近碼頭,距離巨舟還有老遠的位置落了帆,這才注意到在那巨舟停靠的岸邊,盡是盔甲明亮的朝廷軍人。看服裝製式,定是南軍無疑。陳醉見此陣勢不由心中叫苦不迭,這小小吉祥鎮哪裏有值得這巨舟停頓的人?


    看來舍自己船上貴人無他。


    又一轉念,覺得不對,如果巨舟是衝著少年來的,那也未免來的太快些,道理上說不通。正疑惑時,忽然船上有人指著江岸大聲喊道:“快看那邊,好像著火了。”又有人驚叫:“哎呀不好!那不是天鴻居的方位嗎?”陳醉一聽趕忙舉目遠眺。隻見距離江岸五裏左右,正是家中方位,火光衝天烈煙飛騰。頓時如五雷轟頂。


    ......


    巨舟之上正有一中年女子立於船首向岸上眺望。這女子雖已是徐娘半老,風姿卻著實不凡,膚色潔白,姿容豔麗,尤其是氣質高華,顧盼之間幾乎讓人不敢逼視。隻聽她悠然問左右:他親自去了?


    船首下方的階下一左一右有二人分別答,一人聲音鏗鏘有力:“啟稟娘娘,主公此時應已進莊。”


    另一人嗓音尖細:“啟稟郡主,剛才您睡覺之時,姑爺已動身先行一步,此刻已去了一個多時辰了。”


    這二人用不同的稱唿迴答,說的卻是一迴事。左首那人身穿一身劍袖錦蟒袍,生的麵似丹塗,臥蠶眉,丹鳳眼,五捋須髯好似關公轉世於此,稱中年女子為娘娘的便是此人。右首之人則身著一襲黑衫,中年模樣,麵上無須,慘白如紙。


    中年女子並未計較二人對她如何稱唿,點點頭,神情落寞,頗有些自憐自艾幽幽一歎。心道:他總是不放心我的,他的心中始終隻有她,不管她變成什麽樣子,哪怕她醜怪的早已麵目全非,瘋癲的已經認不得他,哪怕我已為他生了四個兒女,他的心也始終隻屬於她!


    女子自怨自艾,繼續想到:他馬上就要實現生平夙願,現在他一定急著跟她分享這得來不易的成功,或許他還打算把她接迴去做那三宮之首,我呢?我該怎麽辦?師道,不要怪我,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我這麽做都是為了孩子,而這孩子也是你帶給我的最重要的人。


    她將目光投向階下二人,對那蟒袍男子說道:“蒙將軍,你是隨他征戰過西戎的袍澤近臣,素來知道他的抱負,當年他與那女子之間的事情你也是知情人之一,你我都知道他的確無愧一代天驕之名......說到這,女子眼中亮了一下,續道:但他做事向來自負孤狂,假如讓那瘋癲女子給他找到,便是天下人全反對,他也一定會立她為後......女子眼中神彩暗淡下來,續道:你是他的家將出身,自然與他絕無二心,我在這裏當麵問你,他若真這麽做了可為否?”


    蒙將軍不假思索,搖頭道:“主公所想,末將寧死不敢苟同,但是主公雄才,唯天人可及,他要做的事情末將拚了性命也無力阻攔。”


    女子點點頭,道:“本宮要的便是你這句話,他想一意孤行,咱們卻不能看著他為一女人將大好局麵破壞,我作為他的妻子已經把這件事替他做了,哪怕他為此恨我一輩子也隻好由得他了。”


    蒙將軍聞聽眼睛一亮,單膝跪地道:“娘娘所為無錯,末將願替娘娘承擔此事。”


    女子搖搖頭,道:“你還不了解他嗎?你承擔也是沒用的,咱們瞞不過他的,本宮隻希望你能幫我做一件事。”


    “娘娘盡管吩咐!”


    “請蒙將軍將那女子送往西戎千雪山,無憂宮,在他大業未成或那忘憂仙花未開之前都不要將她的事告之給他,你是他最信任的大將,這件事假手於你才可保萬無一失,將來他知道真相後,才能理解我這一番良苦用心。”


    蟒袍大將再次跪倒,道:“末將定不負娘娘所托。”


    中年女子滿意點頭,吩咐他起身。又看一眼右首黑衣白麵之人,眼中似有一絲愧疚,長歎一聲道:“他一會兒尋不見那女人,定會震怒,他為了這一天期盼了二十年,這一怒隻怕必須鮮血才能撫平,想要讓他釋疑不再繼續尋找那女子,更需一人來承擔這一切,莊寧,你的侄子我已安排他跟我兒至仁一同拜在陸夫子門下習文練武。”


    莊寧立即拜倒,肅然道:“莊寧心中已無半點牽掛,此身任憑娘娘驅策!”


    女子望著遠方的莊園,長歎一聲道:“可惜沒發現她的兒子,說起來,那個孩子才是他的長子,如果他知道那女人曾為他養育了一個孩子,他會怎麽想?”


    這句話既是在問這二人,又似在問自己。莊寧抬頭道:“郡主無需擔憂,那小東西雖有雲玄感保護,但據奴婢派人暗中觀察所得,那個雲玄感對他也沒存了善念,似乎在利用他做某種古怪武功的爐鼎,他苦修武道十年,卻因雲玄感暗中做手腳,讓其連第一層境界都未達到,奴婢已命昔日的王府旗牌鍾大俊將他結果了。”


    “做得好。”女子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了蒙將軍。


    蒙將軍麵露猶豫之色,暗想,這件事不好做,但卻必須做,如今主公剛剛立國,許多朝臣諸將都是娘娘家臣,全仗著娘娘對主公癡心一片才能維持住這穩定局麵,主公心中那女人無比重要,她給主公生的兒子若是被發現,主公定會立他為太子!但是這樣一來,娘娘那個賢德有才深受王府家臣們擁戴的兒子又該如何?


    大業未成,豈能禍起蕭牆。為了主公的千秋霸業,那個女子生的孩子最好永遠不被主公知道。


    蒙雨時想到這裏忙躬身道:“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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