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伴著轟然一聲驚天動地巨響,陳醉恍然從夢中醒來,張嘴想要水,卻駭然發現自己口中發出的竟是嬰兒咿咿呀呀的聲音。入眼處,一個蓬頭垢麵的女人正看著自己:“寶寶你醒啦,你是不是餓啦,別急,娘這就喂你......”


    這是什麽情況?陳醉看著她掀起衣裳將白皙皙渾圓之物湊到自己嘴邊,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現狀。不由大吃一驚:我怎麽成了這個樣子?這女人是誰?怎麽穿著這麽古怪?這些念頭剛升起,嘴巴裏已經被塞滿了,溫潤的汁液入口,饑火燃燒,生命的本能被激活,先不管不顧的大口大口的吮起來......


    破柴房外,一個尖細的聲音陰測測說道:“誰又能想到風華絕代的夜魔城小公主,有朝一日會淪落到這般境地,雜家奉命前來向聶小姐索取一物。”


    “趙紫衣那賤人已經得償所願嫁給了那人,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柴房裏的女人抱著陳醉恨聲說道。


    “主上霸業為重,隻好委屈聶小姐了。”門外那人說罷,低沉的吩咐一聲:“動手!”


    “姓莊的,不是趙紫衣派你來的?”聶錦兒厲聲嗬問道:“那黑心肝的畜生讓你來取什麽?”


    “主上不忍傷害小姐性命,又不願時時想起小姐容顏,所以派雜家前來毀了小姐容貌。”說罷,合身跳進柴房。


    這人身手高絕,聶錦兒本就非其敵手,又恰逢產後正虛弱時,哪有半點還手之力。


    伴著一聲淒厲慘叫,那人完成任務飛身而走,陳醉依稀看到女人雙手捂臉,指縫中有血水滲出。一時間心頭驚駭,神思疲倦,竟昏迷了過去。


    八年後。


    莊周夢蝴蝶,蝴蝶為莊周。一體更變易,萬事良悠悠。


    就像做了一場大夢,那個夢中的自己,在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裏匆匆活了二十五年。一個吃百家飯的孤兒,在夢中那個人情冷漠鋼筋水泥的世界裏,孤獨又可恥的活著,又孤獨可恥的死去。有過生死一線的冒險經曆,也有過花團錦簇的輝煌和醉生夢死的頹廢瘋狂,直到夢醒時分,才恍然意識到那短暫豐富的人生不過是一場夢。


    此刻的陳醉已經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卻不知那夢中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過。他帶夢托生來到這個世界,生而知之,自然要比尋常的孩子更懂得母愛親情的珍貴。那個被毀了容的女人叫聶錦兒,正是自己這輩子的生身母親。


    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對於陳醉而言,夢中的那段人生實在不堪迴首,這一世的親情更顯得彌足珍貴。哪怕母親聶錦兒被毀了容還是個瘋子。


    母親得了失心瘋的病,慈愛時會用溫暖的目光凝視著陳醉,半天不動。如果這時候陳醉把嘴湊近她懷中,這位母親大人往往會欣然喂奶,這時候陳醉就要努力了,因為她老人家的溫柔時刻往往極短暫,片刻之後,她便會憤怒的把陳醉拉開,放到地上,然後吐一口唾沫,罵一句狗雜種,吐一口唾沫,再罵一句狗雜種,一直到她平靜下來為止。


    聶錦兒這位母親還真不是一般孩子能消受的,不僅‘言痰''犀利,而且有極強的暴力傾向,尤其擅長毆打狗雜種。但她會一種古怪的按摩手法,能保證每次打完陳醉都把他救活,雖然如此,這種痛苦折磨卻著實難以忍受。這種沒完沒了的折磨搞的陳醉一度對她愛恨難明。最難過的時候真恨不能立即長大,躲她遠遠的才好。


    不過很快這種想法便因為一件事而被他摒棄了。


    那年陳醉一歲,因為長期營養不良,才剛剛能下地爬幾步的陳醉打定主意在沒被這瘋癲母親弄死前,自己先另謀活路。


    為了能有個安定的成長環境,陳醉相中了太平鎮集市上的一戶賣肉的人家。陳醉相信,隻要爬到那個據說成親多年都沒擠出半個蛋,卻能單手將一頭活豬在半個時辰內整治成滿案子肉貨的彪悍娘們兒腳下,自己就算成功了。


    陳醉記得在聶錦兒為數不多的清醒時刻,曾抱著自己跟那女人接觸過,所以陳醉知道這女人對狗雜種是有圖謀的,這一點他能從那賣肉的女人目光中看出來,那是母愛泛濫的渴望。


    然而,事與願違。陳醉的計劃隻實施了一個開頭就結束了。


    那天趁著聶錦兒出門的機會,陳醉決定開始他的計劃。卻不料想,剛爬出大門口,天空就下起了大雨,稀裏嘩啦把他澆成了小小落湯雞。很快,陳醉便感到體溫和力道都被這場雨澆的無影無蹤。更快,他就昏迷了。


    醒來時,陳醉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聶錦兒焦灼的目光。聯想到這位便宜老媽平日裏的作為,陳醉第一感覺是這目光忒假且意圖不明。緊接著便感到入口處腥腥甜甜的,有不知名的液體正往自己口中灌。


    陳醉驚訝於這液體中那股淡淡的藥香,那味道奇妙無比,像某種有甜味的果子混合了鮮血的味道。卻絕不會讓人感到惡心。陳醉本能的,貪婪的品著那奇異的味道,試著翻動自己的身體,猛然發現自己的身體這一刻竟然格外給力,隻輕輕一個念頭,便坐了起來,跟往日裏心有餘力不足的感覺大相徑庭。再接著他便看到老媽聶錦兒昏倒在自己麵前。然後陳醉才意識到,自己喝到口中的液體正來自她猶帶血跡的皓腕。


    母親用自己的血救了陳醉的命!


    一想到這件事,陳醉就不免要為自己先前的逃離行動感到慚愧。當時陳醉費力的替母親包紮了傷口。之後的幾天,陳醉聽到了一些更讓自己感動的消息。


    原來那場雨不僅把陳醉澆病了,甚至還差點要了他的命!據迴生堂的坐館先生說,當時的陳醉已經病入膏肓藥石難入,除非立時服下紫芝靈果之類的仙藥,否則必死無疑。但那種東西整個大趙帝國也隻有三個地方有,而能從那三個地方把東西拿出來的人,除了三個地方內部的人之外,整個帝國卻連三個都沒有。


    從那時起,陳醉隱約猜到了這位癲狂暴躁的老媽其實來曆不凡。因為,老媽雖然沒去那神秘的三個地方拿東西,但她卻很明顯吃過那東西,所以她的血才能救了自己的命。


    聶錦兒傷口愈合後很快又故態重萌,對陳醉依舊如往日。但這些折磨在陳醉的感覺裏卻已不再似之前那般難以忍受了。因為陳醉的心中已有愛,並且知道她的心中也有,盡管那愛藏的很深,還壓著莫名的恨。但隻要有愛其他的便不再重要。現在的陳醉在自己肩頭上壓了一副沉重的擔子,保護母親聶錦兒。


    保護聶錦兒,不是下個決心就能辦到的。陳醉從出生起就曉得母親有個大仇人,她成為現在的樣子,自己之所以被她叫做狗雜種都是因為這個被母親稱作黑心狗的男人。以陳醉生而知之的成熟心性,當然猜得到這個黑心狗跟母親和自己的關係。唯其如此,他反而更恨那個男人。


    盡管他還不清楚當年發生了什麽事,但卻不難根據記憶中那些癡男怨女的故事來想象母親遭遇了什麽。母親不是凡人,迴生堂的先生曾說過,母親當初剛來到這裏的時候還是個絕色佳人,一身江湖俠女的氣派。由此推及,這個黑心狗必然也不是泛泛之輩。


    大趙以武立國,結束南北分立局麵還不滿百年,而國家雖南北統一,江湖卻依然是涇渭分明的局麵,蔓延到市井江湖萬家煙火,整個國家都有著濃鬱的尚武之風。


    陳醉記憶中的夢裏人生服過兵役,甚至為了改變命運還有過跑到中東去做傭兵的經曆。曾經一度他也對自己夢中所學的東西深具信心,總想著隻要自己堅持鍛煉體魄,長大成人時憑著一身過硬的格鬥技能便可以保護母親了。


    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討飯時偶然見到兩個江湖高手當街交手,親眼目睹這個時代裏的江湖高手禦氣騰空如履平地,舉手投足碎石斷桅的風采,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屬於超級武夫的時代。


    從那天起,陳醉開始對江湖和武道產生濃厚興趣。他生而知之,有著夢中陳醉二十五年人生經驗和超越千年的見聞記憶。夢中人生的大起大落宛如親身經曆,所以對於財富權力什麽的都不是很在意。卻唯獨對這個世界的武道修行有著極其強烈的渴望。


    劍氣縱橫十萬裏,一劍光寒震九州。身負絕世武功,在這個冷兵器時代裏笑傲江湖,是曾經對少男孩子向往的快意人生。夢中的陳醉雖然孤獨卻絕非孤僻古怪之人。作為一個狂熱的武俠發燒友,他也有過同樣的向往。以前覺得那是不可能實現的成年童話夢想,現在卻忽然發現竟有機會親身去實現。這樣的誘惑怎能拒絕?


    中州大陸上也有窮文富武的說法,想要追求武道,便需名師指點。想要拜入名師門下,則離不開錢。中州大陸有四種貨幣,分別是銅錢,銀錠,金錁和玉子。前兩者屬於基礎貨幣,比較尋常見。而後兩者則屬於戰略儲備的保值貨幣,民間交易中比較少使用金錁,而玉子則更幾乎隻在國家和國家以及大的修行門派之間能看到。


    雖說武道大興,天下高手燦若星辰難以計數,但是對於當下無錢無根的隻有一個瘋癲老媽的陳醉而言,想要找一個當得起名師二字,又願意傳授自己武道的人卻絕非易事。


    錢,其實很好賺。陳醉腦子裏藏著一個世界數千年的發展秘密,如果隻是為了賺錢,那就是一座取之不竭的金礦。但是時機不成熟,就算滿地金山也不能伸手去撿。


    一個像他這樣的小孩子,生存在這樣一個魚龍紛雜的江湖裏,忽然賺到潑天的財富,等待他的絕不會是什麽好結果。陳醉在夢中人生中經曆過太多世態炎涼,見過聽過許多見利忘義之輩的故事,早已深諳世情,自然懂得小兒托珠行走於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所以除非有可靠的人相助,否則陳醉絕不敢輕易去嚐試做那發財的勾當。


    發財的計劃可以等待時機,修習武道的時機卻是不等人的。中州大陸上有學文三歲始,修武胎築基的說法,意思是學文者三歲開蒙為好,而修武卻是越早越好,最好是從娘胎裏就開始打基礎。


    在出生後的最初三年裏,聶錦兒的瘋病還沒有那麽嚴重,偶爾還有清醒的時候,會去鎮上當鋪曹那裏典當些首飾換些銀兩迴來交給房東陳世倌,人家看在銀子的份兒上還能勉強照顧著娘倆的生活。後來聶錦兒的病日益嚴重,銀子斷了,房東家的婆娘臉色便越來越難看。能允許母子倆繼續在破柴房裏居住已經是天大恩惠,吃穿用度什麽的自然不會再管。


    所幸的是這時候陳醉的身體在服過母親的血後,變得比同齡孩子強壯的多。已經能夠循著夢中記憶獨自進山設計陷阱捕獵,捉到小的野獸就剝皮換錢,肉帶迴去與房東一家分享,抵作是房租。


    比起進山打獵來,陳醉最擅長的還是潛水摸魚。他在夢中人生有過海軍陸戰隊的經曆,並且不知為何,這小小的身體對於水卻有著格外的偏愛喜悅。隻要入了水便好像迴到了家。摸魚捉蝦不但能貼補家用,還能增加營養。逆流遊泳更可以鍛煉精神意誌,在開啟修武之路前塑造完美體魄。


    陳醉八歲,每過一天都在擔心自己錯過了最佳的習武打基礎時機。為了確保自己不會因此錯過什麽,他一直以巨大的自製力約束自己,每天堅持挑戰自身極限來鍛煉自我。隻想著能鍛造出一個好的根骨,等機緣來到時,便拜入名師門下。


    原本隻以為是大海撈針的癡心妄想,卻不料世間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這虛無縹緲的盼望竟會突然峰迴路轉。


    這一日忽然來了一位羽士道人主動登門造訪,自稱出自玄天宗門下叫做玄感道人。偶然見到陳醉在江中逆流而上披荊斬浪的風采,認定他是可造之材,要收陳醉為徒。


    陳醉起初以為這人是個江湖騙子,隻為了騙幾頓吃喝而來。不過還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接納了他,沒急著拜師,隻是先用自製的魚幹和臘肉,配上幾碗自釀的果子藥酒,好吃好喝的招待了一番。陳醉愛酒,尤勝於水。這個時代還沒有蒸餾釀酒技術,鎮子裏酒館的酒太難喝,所以陳醉就悄悄的在山中自己釀了些。


    於陳醉而言,這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但是這個玄感道人吃了他做的菜,喝了他釀的酒後頓時眼睛一亮,讚不絕口。這老家夥油嘴滑舌,滿口江湖腔調,喝酒吃肉時是個十足的酒囊飯袋。吃飽喝足了以後便賴在陳醉家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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