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妝招招手,慶雲就從站了許久的地方走過來,許是站的時辰長了腿腳不便,一步一步走得不緊不慢;到了跟前整整衣裳給她行禮,又從袖子裏掏出個本子雙手捧過頭頂,“師父昨晚上才寫好的新戲文,叫慶雲來交給小衛大人。”


    他恭恭敬敬地捧著本子,時辰久了也沒見得手臂有絲毫慌亂,卿妝笑著道一句好孩子,接過了戲本子又攙著他起身,“走了這麽遠的路,累不累,跟我進來吃點點心吧。”


    慶雲搖頭說不累,看著她有點茫然,“可是師父在等慶雲迴去,慶雲得熬藥給師父吃。”


    “我叫人去給你師父瞧病了,也派了人去照顧他,至少在你迴去之前你師父是有求必應的。”卿妝朝他伸出手來,“我答應了你師父要教你昆腔,這會先認一認門,往後來就便宜了。”


    慶雲掖著手又行了禮,這才隔著袖子將手遞給了她,認真的道:“師父說過男女授受不親,小衛大人,慶雲冒犯了!”


    小蘿卜丁似的娃娃說起這些刻板的話來倒是一絲不苟,環侍的丫頭都笑了,卿妝摸摸他的頭牽著他進門,小孩子好奇忍不住東瞧西看,可等了姑娘媳婦們過時又規規矩矩把頭低下來目不斜視。


    守禮的孩子惹人心疼,卿妝將他帶進花廳裏對麵坐著叫丫頭們送來了點心果子,“你師父昨天瞧郎中沒有,都有誰去看過了?”


    慶雲捧了顆青蜜棗在手裏仔細地想了想,“有位挎著箱子的老禦醫來給師父瞧病,說師父的腿好不了了,隻留了六包藥叫慶雲每天三迴煮了給師父吃,可以保住性命,但師傅醒了隻顧著寫戲詞並沒有當迴事。”


    他怯怯地看過來,又問:“小衛大人,師父的腿為什麽好不了了?”


    太皇太後吃了虧如今左右發泄不得,籌謀著要把小皇帝抱到身邊養大成就大事,可惜哥子侄兒一乜眼都沒了功虧一簣,她要報複要煞性苦無法門,別人她使不上勁兒就利用袁和喜捅皇太後心窩子。


    都是撒潑放刁似的手段,隻可惜了袁和喜,卿妝道:“慶雲,有師父吩咐過的,你卻辦不到的事兒麽?”


    “有,”他點點頭,“師父教我勒頭,水紗纏上就開始疼可一勒就是半天,慶雲會吐會惡心好些天,可是過兩日師父仍舊要慶雲勒頭,我想不那麽難受可我辦不到。”


    卿妝歪過來摸摸他的頭,“這麽痛苦的事兒得需要慢慢去適應,等你長到和我一樣大的時候就不會覺得難受了,我小時候勒頭聽著頭骨響會哭會害怕,慶雲很勇敢,你師父也很勇敢。”


    小娃娃似懂非懂,望著她道:“那師父的腿也要慢慢去適應才能好嗎?”


    卿妝點點頭,又聽他追問:“也需要師父長到和小衛大人一樣大的時候,才能好嗎?”


    她笑,給他抹了抹眼淚,“可能需要很久的時間,等你長大了,等你長到如你師父那般年歲的時候,當然也可能再久些。”


    慶雲沒再問,垂著頭默不作聲掉眼淚,後來哭夠了才抹了眼睛抬起臉來,卿妝問他,“昨天迴去,你師父說什麽了沒有?”


    “沒有,不過師父昨天把盞琉璃碗打碎了,裏麵盛得是桂花酒,他原本一直喜歡桂花的,隻是從不喝酒而已。”慶雲歪著頭看了看炕幾上盛著葡萄的琉璃碗,比了比道:“那隻琉璃碗和小衛大人家的這隻很像,酒是小衛大人送給師父的嗎?”


    凸圈紋的琉璃碗是大殷同波斯通商時候市舶司提舉司送進宮裏來的,一並六隻,大行皇帝賞賜了太皇太後和皇太後一對兒,自己留了一隻餘下的就給了衛家,能盛桂花酒的怕也隻是仁壽宮那位貴人了。


    卿妝笑說不是,“今天咱們說的話往後不能說給任何人聽,別人問起也不成,我相信慶雲,你會為了你師父好守口如瓶,是不是?”


    慶雲鄭重地點了點頭,“慶雲明白,慶雲答應小衛大人。”


    卿妝叫人托了兩個方漆盤來,比了比道:“這上頭是給你師父補身子用的,詳細的用法我寫在上頭了,迴頭你跟你師父說明白,是我感謝他替我寫戲本子,不為他事請他不要多思多慮!”


    慶雲斂袖行了禮,叫人送出了府門,卿妝上裏屋瞧孩子的時候就見萇兒那張大臉盤耷拉在床沿上逗姮丫頭笑,倆姑娘傻嗬嗬地樂成一團,遠極坐在一邊捏著個傀儡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們。


    白嫩嫩的小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卿妝把他抱進懷裏親了親,打趣道:“是不是看萇姨和妹妹玩,覺著她們傻呀,娘親也覺著她們傻,跟廊廡下掛著的小黃鸝似的嘰嘰喳喳,又蹦又跳的。”


    萇兒翻了個白眼,轉過臉來逗遠極,可再怎麽使招小娃娃老神在在的不為所動,她絕望地骨碌個身,“我瞧過了這小子跟他爹一德性,不苟言笑麵無表情,抽冷子那麽一瞪眼老嚇人了,這才多大點,等成人了八成比衛大人還要心狠。”


    卿妝低頭看遠極,小小的人長了兩顆細嫩的乳牙呲著給她看,舞著手摸摸她的臉笑眯眯的模樣,她抱怨道:“胡說八道,遠極生得討人喜歡,哪有你說的那麽個樣!”


    萇兒冷笑兩聲,“不稀奇,這天底下也就你覺得衛應柔情似水,遠極你身上掉下來的金貴肉兒,你能覺得他不好?”


    卿妝抱起孩子又親了親,抽空打趣道:“看來昨兒晚上不著家上外頭走月亮挺樂嗬,大清早董儀淵跑得氣喘噓噓才趕上來,你們是出城玩去了?”


    萇兒翻個身把後背露給她看,“那自然,應天府城有什麽好玩的,街上大半夜也擠得密不透風,出城放燈許願獵幾隻野鳥兔子烤了吃不更有趣,你和你爺們兒昨兒也該去的。”


    卿妝勾起唇角,往她肩頭點了兩下,“不是怕打攪你們少年人花前月下麽,年歲大的人就該給你們騰地方,要不然紮堆兒了,你們的趣味兒從哪兒來?”


    “得了吧,你才多大點,董儀淵還比你大一歲呢!”萇兒在榻上扭來扭去,翻過身來瞧她,“哎,我說你們衛家是不是有專門領孩子的慣例,一晚上沒看著這就又拎個小崽子來,幹嘛的!”


    卿妝撩她額前的碎發,“今兒才收的算是半拉徒弟,小娃娃聲口不錯性子也正派,你吃什麽味兒?還有你這額發在永安府就該梳上去了,這會了,還裝什麽大姑娘呢?”


    萇兒嗤笑一聲,伸手捂住了額頭,“成了親的女人你要收斂,別老打我主意,才不要梳上去跟小媳婦似的便宜了那個狗東西,且看兩天再說吧,話說給你搭戲的躺倒了你怎麽辦?”


    卿妝攤攤手,“這幾骨眼上找個素不相識的不放心,升平署的又怕跟付曉仙交情深,德慶班裏倒有個唱生角兒的周良生雖比不上袁和喜但好歹是個角兒,同柳鶴齡說了迴頭就他頂上袁和喜的缺兒,成不成的盡力就是。”


    萇兒霎霎眼,“你可真是倒黴催的!”


    柳鶴齡進府的時候也是這麽個意思,可惜事情出了再抱怨也不能倒個個兒迴到從前,打這天起卿妝得空就上德慶班和周良生對戲,戲本子大體定了,細枝末節的修修改改轉眼就到了九月裏。


    付曉仙仍舊沒有上門下帖的動靜,月初生了場大病,病好了倒叫譚元樓在升平署候著卿妝迴話,就說袁和喜半道不成事兒了這會換了個人,體諒小輩不容易且寬限幾日。


    卿妝沒有那樣的硬脾氣,他寬限她自然應承下來;自上迴他當街攔車約莫過了四五個月,聽聞鬥戲慕名而來的好事者卻絲毫沒有敗了興致,一日日地望眼欲穿,得閑時候還約個賭,賭這迴的花雅之爭名落誰家。


    鬧鬧嚷嚷的倒也造起了些勢頭來,熱鬧著轉眼又過了倆月,付曉仙的帖子是在臘月十二送到了卿妝手裏,約定了大殷官員年根底下封印的第二日鬥戲,為了公平由卿妝決定鬥戲之處。


    他不願做倚老賣老之事,約定了臘月二十一鬥戲,往後全權交給了卿妝,她著人迴話,“鬥戲之處選在鬆江府同賢會館,南北戲樓緊著付廟首先挑選。”


    這話叫好事者風傳又引起了軒然大波,兩年前卿妝在同賢會館唱堂會,死了個從二品的都禦使孫昭,官司惹上身名聲也跟著一落千丈,這會算不算得上故地重遊好將昆腔女旦魁首的銜兒給掙迴來?


    話柄子越傳越熱鬧,出了應天直奔鬆江府,連著數日同賢會館都高朋滿座專等著臘月二十一那日,更有甚者為了挑選會館戲樓極佳的看戲地界兒重金包圓了場地,司年董事忙的不可開交。


    甭管外頭是怎麽樣的熱鬧勁兒,衛府裏仍舊是四平八穩,那日衛應下值家來看著卿妝坐在屋子裏給自個兒綁蹺鞋,腳尖塞進蹺子裏也不過指頭長短,裙子一放走起路來婀娜多姿。


    她踩在椅背上走了一圈如履平地,裙裾飛揚像是寒冬臘月裏盛開的花簇,迴過頭卻懶洋洋地向他撒嬌,“好看麽,好看就快點抱我下來。”


    他不大管這些,抱她圈在懷裏給她揉腳,“我瞧著都疼得慌,非得要這麽樣不可麽,豁出命似的跟人鬥戲?”


    她偎著他笑,“這是個絕活兒好些年沒聽人使了,左右也就這麽一迴讓我盡興好不好,往後再不踩蹺鞋了,也不教慶雲學這個,苦不說往後落得腿腳都不好。”


    “虧你還知道。”衛應將她抱進懷裏,揉她的臉,“昨兒我可聽說了,大冬天踩著水缸沿這麽鬧,迴頭再栽裏頭去身子骨就得受寒,小身板兒弱不禁風,你叫我怎麽辦?”


    她撫撫他的心口叫他放心,“打小就這麽過來的,行路還踩著這翻跟頭呢,總歸你是要去鬆江看我唱戲的,你守著我我就不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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