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月上中天,初九的品相不圓滿隻露了半邊臉,輝芒微弱反倒顯得繁星熠熠,喧賓奪主,卿妝看了半晌這才撂下窗戶扇攏了攏衣裳湊近火盆取暖。


    這幾日不像前些時候,衛家收斂的鋒芒漸漸舒展起來,老太太屋子裏烘了地龍她後麵住著跟著沾光,屋子裏暖融融的。


    可自打她生完孩子後身上越發畏冷,地龍暖不熱身子,手裏得捧著袖爐腳下還踩著一個溫著,身上這才覺得好些,喘氣也順暢了。


    到了時辰丫頭來換炭,看了眼幾上的西洋鍾就勸她,“都過了子時了,奶奶如何還不歇著,徽姑奶奶今兒還囑咐了不能叫您熬著身子骨,大人家來又得心疼了。”


    卿妝笑笑,“白日睡多了精神頭足,這會不大困,明兒你姑奶奶問起來不告訴她就是了。”


    她脾氣溫和人又好相與,瓏寧自打被買進府裏伺候來越發認主,裏外伺候事無巨細樣樣都是上心的,這會見她不歇著左右也不出去,“奶奶既然不困,奴跟前陪著您說會話,說不定過會您乏了,就得睡下了。”


    卿妝心裏頭惦記著衛應梗著道事,紓解不了輕易睡不著,這幾天家裏頭風聲鶴唳的老太太就下令禁止談論國事,她跟瓏寧也說不上這個,“你且歇著你的,不用管我了,留足了精神頭明兒還得看著小爺和小姑奶奶,兩頭跑沒得累。”


    見勸不動她,瓏寧隻得上外頭去了,也沒敢睡下,留著精神頭溜一眼守夜的丫頭們。


    今年的正月過的叫人說不出來的滋味,今兒都初九了街市上除了禁軍就是鬧鬧騰騰尋釁滋事的東廠番子,半點人影也不見,即便是大戰在即也沒見過這樣的,禁宮宮門一日不開這樣蕭條的景象一日不見結束。


    卿妝說擔心倒還能借著衛應手段寬懷,這麽樣消耗著最多不過七八日,那麽些個人宮裏頭每日分庭抗禮,吃喝消耗能頂多少時候,總有先熬不住被迫撒手撂挑子的。


    再者說,崔憲臣和衛溫費盡心血給衛應按的十大罪狀比去歲時罪名還要惡劣,要是馮勳真的有招兒法辦他,這會衛家早下了大獄,還至於又寧靜了數日。


    要說馮氏坐江山有能力打沒能力守,先帝爺征戰了十好幾年眼瞧著要禦極了隻差一天暴斃身亡,雖說是衛應的生母投毒但終歸是咎由自取;馮績算是父親兄弟裏坐龍椅時間最長的,可也不過短短四年就生出這樣多的事來,迴頭還叫赫特俘虜去做了囚徒;馮勳也是同樣,景化二年還沒打春,這皇位幾乎是要坐到頭了。


    馮勳的皇位得來不易,兄長陰影裏蟄伏了十來年費盡了心思才把礙眼的障礙都給清理了,可惜棋差一招,該清理的沒清理幹淨,被迫留了衛應以致短短半年的時間就兵臨城下。


    他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企圖從這灘渾水裏抽身,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麻煩找到門上來而忙得焦頭爛額,所以答應曾白衣釜底抽薪劫了卿妝以威脅衛應的計劃。


    本想拖延時間趁空扳到衛應,然而天不佑他,隻不過四五日非但曾白衣和崔憲臣被告發,抽出那根至關緊要的柴禾自個兒跑了,唯一能依仗的幾乎就是崔憲臣最後的殺招。


    衛應這人背負的罵名太久,去歲時候通敵叛國的罪名雷聲大雨點小,最後隨著被貶官到海陵幾乎算是不了了之;這會盡管有自家手足大義滅親舊事重提,好似朝臣對這些壓根兒不買賬,反倒是對重返朝堂的宣平帝這七八個月的經曆頗為上心。


    馮勳為人再狠厲也拗不過滿朝臣工,想要拿下這些亂臣也沒有兵力,當日衛應是悄沒聲兒進宮,如今禁軍上二十二衛近十萬人不明緣由擋在宮門外,沒有他的聖旨闖宮等同於謀反。


    況且汪如海也不曉得做的什麽打算,皇宮中的禁軍見勢就躲,多少天了除了虛張聲勢或者裝死之外也沒有別的動靜,大勢已去他隻得聽之任之。


    他謀劃自個兒親哥子篡得皇位是大夥兒心知肚明的,明麵上不吭氣但不代表心裏頭不嘀咕,這會宣平帝迴京曆數他的罪證等同於坐實了大夥兒的想法,對這樣不忠不義之人占的皇位越發不滿。


    崔憲臣和曾白衣執意保主,馮勳一黨也曆數衛應的罪證反唇相譏指責他構陷同僚,然而謀朝篡位麵前這些都算得芝麻粒兒似的小事兒,再蹦躂也無異於螳臂當車,收效甚微。


    除了宣平帝馮績,衛應一同帶進宮中的還有叛逃赫特的昔日兩廣巡撫徐同安,對於與赫特細作合謀盜取皇陵殉葬和戕害人命的罪行一一招供,自有東林衛衛都司鄧釗當堂為證。


    徐同安是馮勳老師,如此不忠不孝不義之徒簡直給了馮勳致命一擊。


    朝臣吵鬧著罷皇帝這事兒古往今來不是沒有過,但成功的極少,一則皇權天授輕易動不得禮法,二來皇位坐穩了手底下都是肱骨,一個個剪除剪到進棺材也剪不幹淨。


    可馮勳不一樣,皇位坐了不到大半年,肱骨來不及培養盡忙著給手底下的親信善後去了;而且即便馮績迴不來還有他剛出生的小皇子繼位,輪不到一個不忠不孝不義的手足兄弟指手畫腳。


    衛應選擇入宮的日子極好,初五日裏皇室的宗親朝臣元老俱在,一粒石子投進海裏都能掀起滔天巨浪何況還有是這樣處心積慮竊國的孽障,唇槍舌劍是避免不了的,他也不懼。


    動刀動槍也無所謂,汪如海被他暫時掐住了命脈輕易不敢動彈,何況還有謝氏和鄭氏在鄴京的的駐軍,馮勳並沒有多少勝算。


    所以延捱的時光都留給朝臣宗親們吵嘴去了,馮勳抵死不肯認罪,不肯推諉也不肯禪讓,隻說衛應亂臣賊子弄了個形似宣平帝的人來糊弄天下人,意圖篡權犯上。


    初十這日赫特的使臣進京,遞了赫特的國書表示國君願與大殷重修舊好,為表誠意特意歸還衛大人贖迴宣平帝陛下的金銀財帛,餘下所欠的款項一筆勾銷。


    這事兒說起來打臉,新皇不贖迴自個兒失陷敵手的舊帝哥子,要個落拓的朝臣給人打一白條把人救迴來,再能言慣道的這會也沒臉張口,先將使臣安置在四方館裏把家事料理了再言語。


    馮勳再不甘願也是個架空的皇帝,鬥不過滿朝文武鬥不過氏族宗親,叫人聽了皇室手足內鬥笑掉大牙,為了保全馮氏的臉麵隻說馮勳在宣平帝失陷赫特期間代理國政,如今正主返朝理應退居王公親貴之流。


    正月十一宮門大開,馮勳由禁軍護送返迴昔日四皇子府邸並有禁軍看押,對外宣稱養病禁視;正月十二宣平帝重返朝堂,換年號仍舊為宣平,景化二年眨眼間成了宣平六年,另拔擢康嬪為皇貴妃,所出長子立為太子。


    正月十二申初聖旨下到衛府,衛氏滿門忠肝義膽官複原職,連帶著女眷原先被收繳的誥命稱號一並賜還,衛府解封當日查抄的舊物仍舊賜予衛氏安身,另有嘉獎封賞絡繹不絕進府。


    一時間各房都走動起來,家人們將府邸大門至內儀門一路洞開披紅掛彩懸燈立盞,後又將發還的器物登記造冊吩咐人搬至各房各院,直到後半夜器物才點驗完,各院仍舊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正月十三日聖旨下,十五日元宵節陛下禦幸衛府探視,送走了宣旨的黃門宦侍後府中越發忙碌,和氏自博陵老宅迴鄴京擔心人手不足稱又悄沒聲兒買來數十丫頭婆子,精挑細選後分派到東西二府各房各院。


    卿妝這院裏瓏寧是大丫頭,後頭又送來兩個二等丫頭和四個三等丫頭,一應比照著東西兩府的正經太太分派,她身子骨不好沒上老太太跟前問安,倒是瓏寧被老太太房裏的婆子叫了去左右訓斥了幾句。


    衛修徽不願意在西府裏住著,日日上她院裏頭來陪著說話,瞧著瓏寧麵上的笑容勉強就給了一兩銀子打發走了,省得在卿妝麵前鬧心,“這會咱家沒什麽可愁的了,老太太心思指定是又迴來了,可她有她的心思,隻管聽大哥哥有大哥哥的,你又不跟她過一輩子。”


    卿妝被擠兌的多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老太太也不能把她怎麽樣,她心裏對衛應放心的很,“我想著是這個道理,左右沒往心裏去,我如今仍舊是個姨娘,亂了家裏的規矩老太太不高興也是正經的。”


    衛修徽捂嘴笑,“這話得說給大哥哥聽的,這會要迎駕大哥哥顧不上你,迴頭等禦幸迴鑾,他娶你當太太都是早晚的事兒。前兒四太太跟老太太跟前說你脫籍不脫籍的事兒,如今大哥哥仍舊是內閣首輔,辦起來怎麽就不容易了,你別急,事兒總要一件件辦去的。”


    她們年輕小丫頭有想法,老太太和太太那兒也有,訓斥過瓏寧院裏的人數也沒見少,老太太親自把卿妝叫去說事兒,“應哥兒寵著你沒邊兒,要緊時候我不得開發你們,可皇帝禦幸家裏不能亂了半點規矩。你是姨娘就該有姨娘的樣,院裏頭隻能留兩個丫頭,餘下的人打發了省得大夥兒跟著你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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