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同安身上會生亂子,卿妝丁點也不覺得稀奇,昨兒徐府裏是頭迴見,看這人麵相就覺得心術不正,早晚的把自個兒坑死。


    她小時候學戲,白平容不像別的師父叫她唱會了算完,他請戲班子裏寫戲的私塾先生教她念書識字通曉戲文的意思,說這樣唱出的戲才算不辱沒戲曲裏活泛生動的角兒。


    那時候她識字的老師從側臉上講和徐同安有些神似,都是容長臉小眼睛,根本的區別是那老先生是個和藹的人,雖然是大紅臉膛但是慈眉善目;徐同安則不同,煞白臉兒氣血不足,眼肚子坍陷顴骨橫突,怎麽瞧都會叫人望而生畏。


    有人生來爹媽給的就是副兇相無可更改,也不能全然說明這人骨子就壞,可大殷選官有幾條有趣兒的標準,比方說字跡不能醜陋,相應的麵相也不能對不起天下百姓。


    所以徐同安長這樣式的,大約就是為官為吏這些年裏往岔道上走了,才會相由心生,五十來歲的老頭兒跟勾魂的陰差似的,禍害夠了人自個兒倒一溜煙跑了。


    卿妝不知道徐府昨兒鬧成什麽樣,但是鎮撫司緹騎將徐府圍成個鐵桶還能叫人消失了,隻能說明徐同安心中有鬼,留在海陵被人抓了現行那必是不能夠活著的,她點點頭看著萇兒,“你進來說話。”


    這孩子性子倔,興許是昨兒沒給她好臉子心裏頭置氣,幾乎叫雨水衝刷的隻剩骨頭架子了仍舊高昂著頭,“不進了,就跟這兒說。”


    廊廡下董儀淵聽著信趕來,先給卿妝行了禮再瞧著萇兒落拓樣,哼笑了兩聲以示嘲弄,萇兒白著臉連嘴唇都哆嗦起來,卿妝掃量了他兩個一眼仍舊打著簾子道:“外頭鬧嚷嚷的,說的誰能聽見,進來。”


    小丫頭一步竄上了台階,腳底下就汪成條溪流,也不正經進屋就在外頭迴事,“鎮撫司昨兒晚上查抄了徐府搜出個地庫來,地庫的門拿精鋼砌牆縫裏,老結實了,曾白衣要徐同安將門打開,這才發覺府裏頭書房被燒了人去樓空。”


    衛應坐著端杯茶沒喝也沒言語,萇兒還在外頭說話,“鎮撫司從半夜就開始圍捕徐同安,這會晌午了連根毛都沒摸著,有人說出城投奔鄴京的皇帝陛下了,也有人說出了海陵下東南乘船逃亡赫特了。嚷嚷半天都沒個準信兒,文先生讓我先來給大人通個氣兒,他暗地裏也帶著人四下裏劃拉人呢。”


    說起查抄徐府的源頭,還得是昨兒的那場未遂的刺殺和禦酒中投毒,衛應借故遁出了徐府,留個看熱鬧的崔憲臣,和爭執不休的曾白衣徐同安。


    崔憲臣慣會把自己摘幹淨,何況這迴公差僅僅是為了伺候馮令瑜南下他何其無辜,說了兩句不痛不癢的話,讓東廠的檔頭領著數十番子將徐府合圍起來以示態度,他也從這趟渾水裏脫身了。


    曾白衣性子陰狠又愛鑽牛角尖,頭迴見麵就因為辦差的事兒徐同安敢跟他結仇,這還了得,新仇舊恨一筆筆算明白吧,行轅索性也不迴了,就地升堂問案了。


    頭件就是禦酒被投毒的事兒,酒壇子沿途他和緹騎不錯眼的盯著沒出任何差池,就是下半晌抬進徐府倒成了兇器,曾白衣聲色俱厲逼問徐同安。


    徐同安也不甘示弱,說什麽誰兩袖清風誰惡貫滿盈,左右都是一丘之貉,昨兒商量好好地要把衛應置於死地今兒禦酒賞賜來就有毒,如今人叫拉迴去稱了曾千戶的意反倒興師問罪?


    你說我投毒我說你殺人,橫豎無憑無據扯不盡的皮,曾白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可身邊有明白人,有個充當狗頭軍師的筆貼式暗地裏諫言挑要緊的不怕拿不下徐同安。


    曾白衣這才把禦酒投毒的事兒擱在一邊重新問起了赫特細作,徐同安準備和他扯個一兩日的皮借此好把鎮撫司的視線從五子身上調離,結果沒過片刻風起雲湧,他想借機脫身都沒有轉圜的餘地。


    五子已經死了不要緊,他無家無口的也不要緊,緹騎拿人刑訊的本事一流,外頭踅摸一圈不僅問迴來口供,順帶還把那失蹤兩日的筆貼式給扽迴來了。


    五子是個迴剌對人下得去手對自個兒也下的去手,為了保全主家不拿命當迴事,可是那個姓孫的筆貼式就是人赫特留在徐同安身邊的眼睛耳朵,監視徐同安的舉動可以,等見到真格兒的就嚇慌了手腳。


    刀架在脖子上,他就一五一十地把三年前徐同安和張介為了兩萬兩黃金三萬兩白銀,勾結赫特炸開茂陵地宮劫掠世宗同孝景皇後的陪葬,後來防止走漏風聲將當日的衛衛全部滅了口,以地動之名掩人耳目的事兒全抖摟幹淨了。


    後來鄴京中派餘則慶上海陵督辦地宮修繕,無意間發現師徒二人的行徑要據實上奏,結果餘則慶也叫滅了口;如今衛應將來海陵不過數日,通過張介那個豁口幾乎要翻出他的罪行,徐同安惱羞成怒就派人斬草除根。


    這樣大的罪行幾乎可以淩遲,徐同安當然不肯認罪,指著曾白衣大罵豎子奸佞,夥同不清不楚的賊人陷害朝廷二品大員,其心可誅。


    曾白衣根本不買他的賬,提溜了徐府幾個年長的家人刑訊逼供後謄出份口供來叫徐同安簽字畫押,徐同安暴跳如雷不肯配合,曾白衣也不著急叫緹騎先將人鎖進書房裏看著,再跟著那姓孫的筆貼式一道抄撿徐府搜查證據。


    筆貼式跟進跟出兩三年,逛徐府跟自個兒家似的,徐同安的四房姨奶奶後脖頸上有幾顆痦子他都如數家珍,還能搜不出什麽要緊證據來?結果搜到了地庫跟前愣是被堵在了外頭,精鋼門是銅牆鐵壁,誰也進不去。


    曾白衣叫拿徐同安,結果緹騎來迴稟書房著了火再找徐同安早沒影兒了,書房毯子下頭有個地洞,人早鑽洞逃了;順著地洞出去就背街的後巷,大晚上也沒誰出門走路,徐同安要跑簡直是易如反掌。


    海陵城門是下了鑰,可巡撫大人要出城辦差戍衛哪敢阻攔,等曾白衣挨個城門打聽完,徐同安出東城門都有小半個時辰了;城外天大地大又有海路,徐同安在兩廣盤踞多年,上鄴京也好上赫特也罷,曾白衣這個初出茅廬的拿他根本沒轍。


    如今除了找人,要緊的全都在查抄徐府上頭,文循派人上皇陵裏給衛應報信,萇兒嫌那起子人腳程慢就自個兒冒著雨先來了,這會說完了話扭臉就要走。


    卿妝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慌什麽,濕衣裳換下來再走,省得落病根兒。”


    萇兒甩開她,扭臉說不用,“你們看不起我,我死了活了跟你們誰都沒關係。”


    “那你還來?”卿妝掖著手看她倔強的背影,冷笑,“你做錯了事兒連認錯的都不肯,別人看輕你又怎樣?你不拿自個兒當迴事,外人看不看輕你又有什麽所謂?”


    萇兒紅著眼睛迴頭,聲色俱厲地衝她嚷,“我沒錯,是你們無能!”


    卿妝點點頭,返身上屋裏去,“好,我希望你在初齊的衣冠塚前,仍舊能這樣硬氣。”


    身後沒人說話,倒是有串腳踩著水窪的迸裂的動靜,等她撂下簾子就聽不真了,董儀淵仍舊抱著劍在廊廡下站著,輕蔑地笑,“賤命一條!”


    衛應在書案後頭練字,陰雨天手臂上有舊疾,疼痛讓他顯得眉眼陰陰的,卿妝看了半晌才開口問道:“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麽?”


    “不,”他放下筆,提起墨錠碾那塊紅絲硯,似乎心思都在那攤墨汁裏,“徐同安如今是喪家之犬,大殷地界兒按照他審慎的性子決計不會再住,所以隻可能逃往赫特,可他去了那裏早晚得迴來。”


    卿妝歪在圈椅裏看他溫文爾雅的模樣,再想想不過一月將海陵攪得天翻地覆的人,覺得自己對他的認識比之馮令瑜強不到哪兒去,“你初進海陵接二連三的謀劃,就是為了等將來有朝一日,徐同安忍受不了從赫特迴來?”


    衛應和煦一笑,“要說謀劃,應當從咱們去歲上鬆江迴來那碗有毒的朱砂粥之後算起,馮勳用孫昭的命誣陷我偷盜海防圖通敵賣國,他這老師卻是實打實刨他家祖墳當赫特的細作,不忠不孝他可占全了。”


    說來說去還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隻是他早知道馮氏兄弟針對他,這場無端的橫禍他理應避開,可是偏偏迎頭趕上險中求生,為的是什麽?


    他見她疑惑的眼神,極有耐心地解釋,“你後背那塊巴掌大的疤,是你師父打的,因著得不著醫治腫爛了,疼麽?”


    卿妝實心實意地點頭,“疼!”


    衛應笑笑,“如果你師父沒有給它剜掉,如今還會疼麽?”


    她恍然大悟,馮氏兄弟對他的猜忌就像那塊爛了的瘡,再粉飾太平仍舊還在身上肆虐或早或晚都會取他性命,倒不如忍痛將它徹底剜去,置之死地而後生大約就這麽個意思。


    他說謀劃從去歲起,到如今怕才是真正地展開。


    卿妝興味盎然地敲敲下巴,問道:“徐同安溜了,往後呢?”


    “等,等陛下的聖旨,聖旨裏會派新任太守以及將馮令瑜接迴宮另行賜婚。”他看她不解的眼神,順道望她的肚子,疑惑道:“你的肚子是不又大了點?”


    最快更新閱讀,請訪問 請收藏本站閱讀最新小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沏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沏骨並收藏錦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