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爺們兒跟前坐著,卿妝能怕?


    崔憲臣氣得頭頂冒青煙她也就當西洋鏡看了,出門將茶盤重新端進來給衛應續了杯水,又給他遞過一盞笑道:“您倒是膽子大,地上躺得這倆可又為什麽緣故呢?這事兒上咱們都是一根繩上的蚱蜢,您別挑眼兒,好不好聽的可活的都是一條命,大熱天消消火兒!”


    她是來圓場子的,可看在崔憲臣眼睛她壓根兒就是來幫衛應搭腔的,公母倆合起夥兒來擠兌他,垂死掙紮的東西,能耐!


    他笑得陰森,劈手揮開了蓋碗一把扣住她下頜,看著衛應幾番費力也沒能起得了身越發得意,將她拖到自個兒眼跟前笑道:“當年威震天下的衛大人如今要依著女人來保護,你看看他那個德行,如今出了生氣還能頂什麽用,廢物!”


    卿妝的心叫狠狠地攥了把,臉被強行掰扯,正對著衛應,他隻能勉強扶著幾角站直了身子,即便是挪動一步非得摔在地上不可。昔日赫赫揚名的首輔衛大人如今落得這樣的境地,還叫人奮力踐踏,心口堵得幾乎要叫人喘不上氣來。


    她一把扣住了崔憲臣的腕子,“崔大人,您陷同僚不義在先奚落手足在後,推波助瀾造個笑話逗自個兒樂,都是體麵人,您這樣有趣兒?再者說,崔大人的短處天下皆知,您若再苦苦糾纏,莫要怪我出言不遜了!”


    那是他這輩子揮之不去的汙點,她直言揭開他的傷疤簡直叫他受了奇恥大辱,腕子將要使力,結果一道寒光迎著麵門劈下迫使他慌張撂了手,下一刻卿妝便落進了衛應的懷裏。


    他垂著眼,一手拄劍一手抱人,麵上還是平和地笑著,“崔大人可想好,衛某是罪大惡極之徒,拿你的命添補也不過罄竹難書,但於你不同,功敗垂成劃的來麽?”


    馮勳都拿衛應沒招兒使,他在衛府攪得腥風血雨對付個失勢的罪臣做戲給哪個看,他陰測測地盯著衛應許久忽而就笑了,轉身落了座自個兒斟茶自個兒飲,誇讚句好茶於是雲收雨霽。


    番子提賬冊來迴事,崔憲臣氣勢豪邁說不必,拿眼看衛應,“衛兄的品行有口皆碑,不愛做那小人行徑,當著麵點驗衛府的家當,顯得咱家小氣。迴去告訴小子們手腳幹淨的同時也要利落些,早些查完咱家好交差,衛兄也好上路不是?”


    恁大的屈辱都受了,衛應壓根兒不把他三言兩語的擠兌當迴事,“崔大人也好德行,我以茶代酒,這廂先謝過了。”


    崔憲臣忙到不敢,若有若無地掃了卿妝一眼,“衛兄家的茶釅,我無福消受。”


    “喝不慣需得多下口,卿妝,”衛應迴了身,拍拍她的手臂,“去給崔大人多備幾壺釅茶來,若有剩下的茶葉拿罐子盛了,迴頭叫小子送到崔府去。”


    她會意,福福身自去了。


    將人支開後花廳上隻剩兩個爺們兒麵麵相覷,方才劍拔弩張跟過了百餘年似的,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崔憲臣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海陵衛在大殷最南端,靠著海終年又頂濕熱,衛兄這腿是個麻煩,可曾需要我派個高手相隨,一路也好照應著?”


    衛應道多謝,“隻當崔大人會憂心我趁海陵太守不備乘船脫逃,自此江海寄餘生,崔大人即便手眼通天也是尋我不得的。”


    崔憲臣撫掌大笑,“衛兄這話說得實在,可我又不是今兒才認識您,衛兄的心隻記掛著朝堂巴掌大的那塊地,您即便乘船出了海壓根兒也不用人三邀四請,終歸自個兒會迴來的。”


    衛應哂笑,“崔大人這話如今說來著實讓人傷懷,衛氏叫攆出鄴京永世守衛皇陵不得進京,我可怎麽樣才能迴來,崔大人玩笑了。”


    “喲,您這話說的當真心酸得很!”崔憲臣探究地看他,“守皇陵是個逍遙差事,四麵近萬畝的秀山清水您都能瞧見,左右又不用交稅,雖說落寞點,可您有小嫂嫂作陪怕什麽?再者說了皇陵上下近三千東林鐵騎都是曾出入過疆場的,最是精銳威勇,您這一去當了他們的都司還不得養成氣候,迴頭您心思歪一歪往後可就難說了!”


    馮勳把他差使到海陵守馮氏曆代先祖的陵寢,一則為了提點,衛氏永遠都是馮氏的家臣,順則為官做宰,逆則為奴做仆;二則是為了羞辱他,三千東林鐵騎的頭兒是都司不假,可素來守陵的將士歸海陵城的守備轄製,他隻占了個有趣兒的頭銜罷了。


    至於崔憲臣的考慮,初登帝位的馮勳憂心更甚,所以才會有衛氏永世不得入京的旨意;無論做官也好起兵造反也罷,衛氏但凡進了鄴京那就是亂臣賊子,失了民心江山不穩固,背一世罵名何苦來哉?


    內外兼防,馮勳才放心罷黜他的官職將他流放去守陵,衛應悠然自得地吃茶,“我是文人,隻會提筆哪能提槍?崔大人若是不放心,等您的差事置辦完迴頭複命時,好生跟陛下進諫,除了我這個心腹大患。”


    崔憲臣連連擺手,表示敬謝不敏,“那衛兄還能容我再世間,我豈不是自尋煩惱?”


    衛應不愛再和他兜答,垂了眼睛抿口茶,“哪裏,你我畢竟是手足,雖說無毒不丈夫,但揮劍斬臂的事兒我狠不下心腸來動手!”


    當心叫他紮了一刀,崔憲臣火冒三丈,甩袖而去。


    院子裏的海棠樹下,卿妝坐在青石上打著扇子看萇兒和青安翻花繩,瞧他出來便笑道:“崔大人同阿應說完話了麽,我給您備了一車茶葉,您往後勤喝著,喝多了就習慣了!”


    崔憲臣陰沉著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喝一迴惦記衛兄一迴,小嫂嫂這是在提點我莫要忘了他麽?”


    卿妝拿扇麵掩住了半張臉,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您不喝,就能忘了他麽?”


    “我拿他不得如何,便以為我拿你也不得如何?”崔憲臣撚了撚手指,似乎是在迴味,“方才隻要我再使些力道,你和你肚子裏的崽子,可就一命嗚唿了!”


    卿妝麵不改色,仰頭望著他,“崔大人向來不是個無事忙,殺了我容易,可對您半點好處都沒有還惹來無盡的麻煩,興許您這輩子到了頭也料理不過來,您是個聰明人知道如何最便宜。”


    崔憲臣冷笑,“你如今還能耀武揚威的不過是仗著衛應,等你到了皇陵過上一年半載,他徹底走不動道,一家老小全來使喚你,隻怕到時候連笑都沒有力道了。”


    “這不能,”卿妝撫了撫肚子,“我有孩子,再苦累也能笑著醒來,不像崔大人……哎,瞧我嘴沒把門的,讓您傷心了,您別見怪啊!”


    崔憲臣覺得無力,抬步要走,卻被她喚住了,“崔大人公幹去,您不把萇兒也帶走?”


    他住了腳,萇兒也愣住了,青安倒是平心靜氣地收了繩侍立在側,過了許久萇兒才澀然道:“阿姊,您能早就知道了?”


    卿妝笑笑,“大約是尺羅不翼而飛的時候我就懷疑你,尋常多絮叨一孩子,親自去灰燼裏扒人迴來半句話也沒有;那晚上同胡氏說話的小姑娘和長巷裏裝神弄鬼的是你不是,我叫你在長巷外候著,結果出門隻看見了和氏沒見你的影兒。就說家裏頭人都鬧不明白的事兒,外人怎會拿來說嘴,你和崔大人裏應外合把衛家置在風口浪尖上,好謀劃!”


    萇兒咬著牙,“那你還叫我跟著上虞陽救人!”


    “你沒有殺生害命,至多是推波助瀾,可後來我發覺不是這樣。”卿妝眯起眼道:“鏡台庵裏你上房故意踩出響動,虞陽城裏故意殺死內應,褪下阿應的扳指懸在牛車上叫赫特人來追,初齊的死終歸得算在你頭上。”


    她擰過頭,“我沒有!”


    卿妝也不急,“內應是久隨著老太爺征戰的,前些時候為救阿應才混進虞陽城去,對他多番相助,他若早就有異心阿應如何能在虞陽養傷十來日?”


    萇兒紅兒了眼睛,“對,是我做的,我是奉了他的命。”她抬手直指著崔憲臣,再看著卿妝道:“我答應他三件事,他就替我殺死侯自顯為我姐姐報仇,你沒有能力幫我就別怪我背叛你。”


    “你失了個姐姐我沒過妹妹,不過是感情的托賴,我們之間談不上背叛。若適合長久咱們處著那很好,可如今生分了,大夥兒也沒有繼續糾纏的必要。”卿妝抬眼看著崔憲臣道:“萇兒的身手比崔大人手底下的檔頭好很多,就帶了去吧!”


    “誰要跟他走,你不留我,自有留我的地方。”萇兒抹把眼睛,轉身從院子裏跳了出去。


    卿妝叫青安扶起來,同崔憲臣錯身時頷首道:“失陪!”


    東廠和鎮撫司直忙碌到天將暮才將府裏的物件點驗大半,卿妝站在梢間給高幾上的蘭草澆水,聽著外頭有人叫督主就湊嘴問了衛應句,“崔憲臣和你不是同個母親?”


    他嗯了聲,“她母親是我父親的嫡妻,因嫉恨就在禮佛時叫嬤兒給我投毒,那時我同他的繈褓擱在一處,嬤兒慌手慌腳混亂中他被錯當作我喂了毒,後頭扔到了山腳下。是我母親將他救了迴來,他那時候難活,老太太為了保住衛家的臉麵就將我當作長房長孫養活,將他和我母親一塊丟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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