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衛府前院裏風聲鶴唳,因著頭頂有規矩壓著,上夜的丫頭婆子不敢議論,便眉飛色舞地遞遞眼神。


    這樣的交談無異於雪上加霜,等消息傳到後院早已經麵目全非,誰也沒膽子言語衛大人如何,這會功夫全聚在風頭正盛的卿妝身上,好與不好都是樁新聞。


    鄭婆子怕外頭亂泱泱地驚著姑奶奶,叫東貞和萇兒架著往正屋裏去,看著崔媞驚惶的模樣連聲安慰,“那小蹄子慣會作怪兒,這深更半夜隻怕又生出許多事來叫大人青眼,糙皮賴臉的不懼人笑話,咱們不怕啊,自有老天收她!”


    東貞聽了心裏不稱意,掖著手站在抱廈裏同萇兒講話,聲音不大正巧能叫人聽個明白,“小猴崽,你卿妝阿姊滿打滿算進府差不離有一個月了,這程子大人又甚是喜愛,冷不丁鬧出這樣的動靜別不是有喜了吧?”


    萇兒嗤嗤笑,“不能夠,要是有喜,前兒下水淌的那會功夫早淌沒了。”


    東貞見她不捧場,一個白眼能翻到天上去,“成天逗哈哈兒,該著你的時候就玩蠍了虎子,德行!”


    她兩個你來我往的像把小攮子嗖嗖往屋裏飛,崔媞渾渾噩噩度日子不知道厲害,鄭婆子被打了頓板子倒是越發旺火氣,半句違心的都聽不得,當下就叫順榮家的去懲治屋外那兩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蹄子。都是油性慣了的,哪能叫順榮家的捉住,一個躲一個溜,半片人影都沒見著。


    崔媞和兩個婆子孤兒寡母的又不能真拿衛府的使喚丫頭如何,嚇唬一頓也就完了,寬心的話還得靠自己,鄭婆子見崔媞垂頭喪氣就緊著勸:“姐兒莫聽她們胡唚,都是捕風捉影的事,大人那等樣的人如何能將個戲子擱眼睛裏杵著,隻有咱們姐兒這樣的才配得上大人。”


    她說的懇切,聽的卻未必能到心裏頭去,如今更是白費力氣平白招人笑話,和氏進門的時候倒也不曾戳破,福身行了個禮:“給姑奶奶請安。”


    這可是衛府裏響當當的人物,大人眼跟前兒的總理事哪能怠慢,鄭婆子見了麵就樂,“這半會的,和妹妹怎麽上屋裏來?。”


    和氏笑,“我瑣碎的事多,白日裏頭牽絆著了,也就這會得空,來晚了還請姑奶奶莫怪。姑奶奶今兒可好些了,晚飯用了多少,一項項的心裏有個數等大人迴頭問起來也不慌亂。”


    鄭婆的笑意越發由衷,“今兒大好了,下半晌還看了幾頁書,晚飯用的是宮裏賞賜的朱砂粥,又添了半塊櫻葉糕飲了盞玫瑰木樨水這才歇下。”


    和氏神色未變,笑著點頭,“姑奶奶胃口好便是好轉的意思,咱們都得了福分,大人曉得了也必然開懷。”


    鄭婆子道是,兜兜轉轉往正題上扯,“前兒鬧嚷嚷的唬著了姑奶奶,這是怎麽了?”


    和氏不願意和她兜答,敷衍道:“也不是什麽要緊的,卿妝姑娘什麽性子鄭姐姐也曉得,磕著碰了本也不在乎,大人不樂意叫了郎中進府瞧瞧。我還得上那頭,就不叨擾姑奶奶了,勞煩鄭姐姐過些日子將禦賜的捧盒使人給我送來,好入庫記檔。”


    鄭婆子生怕她又講些不愛聽的,盼著她別再上這頭來忙叫留步,讓東貞取了捧盒將人送走,迴頭安撫崔媞去了;和氏又上盛紀兩個姨娘的東院,才捧著三個盒子火急火燎地直奔門上交給了候信的小子,“這三位都用了粥半點事沒有,捧盒和碗都取了來,趕緊叫郎中查驗去。”


    那小子撒丫子跑飛快,一溜煙到了亦閑遊門口一層層往裏頭遞,等遞到衛應跟前時,打屏風後頭轉出來兩個郎中接了細細地驗過,這才道:“這三份是好的,沒見著紅茴香。”


    紅茴香獨獨下在了卿妝吃的那碗朱砂粥裏,可粥是衛應悶頭挑的,裏頭的情況無人敢揣測,這會再見著那爺兒笑容如春風拂麵更覺好日子要到頭了。


    衛應問:“人怎麽樣?”


    兩個郎中僵著脖子覺得氣短,互相瞧了眼腿肚子都轉筋,低聲道:“紅茴香本來也不是特別要緊的,治傷醫病的用的著,隻是前兒卿妝姑娘冬月下了水受寒體內氣血凝滯,這迴吃的量也不少,緊著往筋脈裏頭亂竄瞧起來才嚴重些。小人給姑娘催了吐飲了甘草水,這會又添了防風黃芩,隔三個時辰請姑娘用一劑,等到明日天放亮小人再請迴脈。”


    他隻願意聽結果,“能救迴來嗎?”


    可怎麽說呢,是藥三分毒,姑娘家的體弱又吃了這好些哪能有個準信兒,兩個人互看一眼絮絮道:“卿妝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大人請安心。”


    這事兒歸老天爺管,他們的小命也隻能聽天由命,雖有官銜兒在身可又當什麽用,眼前這爺兒成天往閻王爺哪裏送的都是有官銜兒的,差他們一個不差。


    果然這個陽間的判官不樂意了,嘴角噙著笑,越看越是勾魂索命的,“那便等天亮,兩位先生就在這兒安生住下,我自會派人知會二位的家人。”


    救不迴來人自個兒命保不住不算還得搭上一家老小的,兩個郎中腿軟跌在地上,隔著屏風隻央求裏頭躺著的那位,可千萬發發慈悲,上下幾十號人可都指著她過活了。


    衛應沒往屏風後頭去,站在廊下看袖口上的汙血有些心不在焉,剛才那丫頭三魂七魄飄飄忽忽的他也跟著去了似的,住久了的庭院夜色裏顯得空落落的。唯一能想起來的就是她最後的模樣,攥著他的衣袖說肚子疼,眉眼彎彎的都是失望和無助,他想幫她卻無能為力。


    粥是他挑的,也是他叫用的,他忽略了她眼睛裏的不情願,這會悔不當初。


    也許殺生害命久了,無意間都是血色彌漫,他曾經不曉得的瀕死的絕望,如今恰恰領略個透徹;就像她的血染上他的手尤不甘心,漸漸往心裏彌漫,和那被血汙透了的衣袖似的,隻怕再也洗不幹淨了。


    他不曉得如何熬過這個長夜,可又盼望著天早早地能放亮,那樣旺盛的一個姑娘,應該能醒過來罷?若不醒就再換個郎中,應天府不成就換去別處,天下醫者諸多,再不濟,個把兩個成事的還是能尋到的。


    儀淵給他兜上件鬥篷,理了邊角才道:“大人寬心。”


    他走了窄道,往後除非她醒來,就再沒有寬慰一說,他問:“人拿住沒有?”


    “拿住了,方才傳迴來的信,送粥的黃門郎是在秣陵關被截住的,跟餘下四個小宦官壓根兒奔的不是同個的方向。”儀淵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的反應,這才道:“心裏頭指定有鬼兒,曉得這會誰也保不住他,逃命去了。”


    衛應彎唇一笑,拿魂攝魄,“叫什麽,誰跟前兒的,家中還有誰?”


    儀淵道:“本家姓金,是禦用監的典簿,愛說大話滿嘴跑舌頭的,宮裏的都給個綽號叫金舌頭;後來陛下聽著了禦賜這個名兒,他倒不拘著人前人後顯擺,都不曉得他叫什麽了,家裏有個哥子還有個老媽。”


    衛應垂眼,轉轉扳指,“今晚上務必撬開嘴,受誰的指使,哪兒得的藥,同夥是誰一樣樣的問清楚;金舌頭若是不中用了就將他媽他哥子一並拿了來,也用一迴紅茴香給他瞧瞧。”


    儀淵凜然稱是,“這迴問下來,不是宮裏頭那位就是宮外頭的二殿下,大人可怎麽料理?”


    他笑,“太平日子過了四年就抻腿抻胳膊的拔譜兒,也不掂掂分量!這迴再不言語兩聲,隻當我衛氏是中看不中用的瓷瓶子,即便是個瓶,想打碎,他也得有能耐聽響!”


    他發了狠,轉身時烏金翼善冠在夜色裏勾出道金芒,像柄利刃劃出了濃重的血腥味。


    直到天放亮,榻上的姑娘仍舊未醒,指節上還現了紫幽幽的血斑,兩個郎中險些沒昏厥過去;諸般方法用盡了隻噙等著那爺兒來,將自己的項上人頭雙手奉上,結果一抬眼瞧著冬青樹葉子,得了,偏方正方的將人活過來再言語。


    衛應在刑房裏盤桓了半夜,隻有在這兒他才沒覺得寢食難安,他束手無策理當做些什麽給她賠罪,或許那丫頭一快活就醒了呢?


    他跟這兒坐著,用刑的小子更是卯了勁兒的顯擺,金舌頭都被折騰成了血葫蘆還存著幾口氣,哀嚎了幾個時辰也不見鬆口,他見了冷笑道:“骨頭倒硬!”


    這話像鞭子直往那用刑的小子臉上抽,他顏麵盡失能叫金舌頭好過?叫人拿了二指粗細的鐵鏈子穿琵琶骨,金舌頭早叫不出聲來,隻是刑架子被他蹬得吱扭扭亂響,空蕩蕩的刑房裏瞬間跌進地獄。


    衛應四平八穩地坐著吃茶,聽鏈子嘩啦啦響了半道,行刑的小子就來迴事,“大人,他招了。”


    “嗯。”


    “說是他自個兒跟您結了怨,一時蒙了心湊手報複,紅茴香是打路邊隨手撈的添進粥裏,聽說有毒卻沒真見過。”


    衛應撂了茶碗,輕飄飄地道:“那成,給他媽媽哥子也用上,叫他好好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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