汣璃握緊了宮玥噥的手,帶著她朝眉河跑去,眉河的水冰凍三尺,她的陵哥哥就是笨,在桃村就連三歲小孩都會滑冰,可是他卻怎麽都學不會。


    耳邊仿佛傳來她曾經的歡笑聲“陵哥哥,來追我呀,追到我,我就嫁給你。”


    “璃兒,停下……”


    聽,陵哥哥在叫她停下呢?陵哥哥,我不怕死,但是我怕娘親會被你傷著,不管你有什麽苦衷,我都不會原諒你毀了我的家園,屠盡桃村。


    汣璃和宮玥噥在眉河的冰麵上飛奔著,原以為她的陵哥哥不善於在冰麵行走,可是他卻會,他不僅會,而且非常嫻熟,原來他一直裝著不會隻是為了不娶他,難為他裝了那麽久,每一次摔在冰麵上一定很痛吧。


    邊跑,邊解開自己的披肩丟在冰麵上,自己多麽可笑,竟然那麽無恥下流地求著他要她,那麽低賤地追著他不放,那麽卑微地以為他有苦衷。


    想在想想,是他偽裝得太好還是自己太過單純。


    “璃兒,你聽我解釋。”


    快了,就快追上了,他大刀上麵的血還熱乎著“求你……放過我們……”


    陵哥哥,你就放過我們吧,若是娘親有了什麽事,你讓我如何有勇氣活下去,你已經毀了桃村,難道還不夠嗎?我們都隻老老實實的莊稼人,沒有做過大逆不道的事情,沒有幹過違法亂紀的勾當。


    若是要說錯,那麽錯的隻有一個,那便是我,我不該在三年前把你騙迴家裏。


    求你……放過我們……


    東夜陵停下腳步,任由風霜染白他的眉,他的發,他的璃兒對他說,求你……放過我們……


    她全都看見了,她永遠不會原諒他,她會永遠恨著他。


    在他下決定的那一刻,一切便以注定。


    他又提起腳步,汣璃驚慌地迴頭,在他的身後一個全身裹著黑鬥篷的人解下鬥篷,他對著她陰沉一笑,一掌擊在冰麵上,眉河的冰層猛烈抖動著,一條蟒蛇粗的裂痕正向著他們蔓延開來。


    東夜陵一個猛撲,她們勉強被推到裂縫的邊緣。


    汣璃無力地推著東夜陵,嘴裏喃喃道,眼神有些渙散,被嚇得不清,她喃喃道“你放過我娘親,放過她,我什麽都依你。”


    他的臉通紅,眼通紅,衣也通紅,猶如她第一次見他,他身上的血沒有一滴是他的,他一直都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隻是她忘了而已。


    東夜陵雙手鉗製著汣璃的雙肩,他的力道很大,幾乎可以捏碎她的骨頭,想讓她迴神,可是她的眼光一直這樣,呆滯而彷徨。


    “你要走盡管走,要娶哪位姑娘盡管娶,我再也不纏著你攔著你,隻求你放過我的娘親。”她的臉蒼白如雪,她堅韌地咬著下唇,在他麵前卑微地猶如螻蟻。


    她跪在地上“求你放過我的娘親。”


    她竟然對他下跪,東夜陵的手慢慢鬆開,她竟然對他下跪,她竟然如此卑微地求她放過她的娘親。


    那個無比相信他,依賴他的璃兒已經被他親手毀了。


    東夜陵覺得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手掌流到他的手臂,再仔細一看,自己手裏的大刀已經深入宮玥噥腹部,不偏不倚正中要害,血如泉湧一般噴湧而出,她的身體偏向冰麵裂痕。


    “我死了他便會放過你們了,陵兒,好好照顧璃兒。”


    汣璃看著此情此景,她瘋狂地抓住宮玥噥的手,小小的身體隨著她向裂痕裏麵滑著“娘……娘……”


    悲痛的聲音穿透雲層“娘,不要丟下璃兒。”


    東夜陵一把拉住汣璃的胳膊,冰麵太滑而且根本沒有可以借力的地方,他也慢慢隨著她們向裂縫裏麵滑去,他手臂上的青筋爆出,用盡全力拉住汣璃。


    終於,她的手被眉河的水凍僵再也握不住宮玥噥的手,她看著那個她無比熟悉的臉慢慢隱入黑暗,慢慢消失,她仰起頭看著東夜陵,眼裏是滔天的恨意,她順著他的手臂一點一點爬上來“我要待在你的身邊,我要報仇,我要親手殺了你。”


    眼角劃過一滴淚水,汣璃猛地坐起來,床邊輪椅上麵,一個遮著紗罩的人坐在裏麵睡著了,再掃視這間屋子,除了一張床一張破桌子,幾乎家徒四壁一貧如洗,那天夜太黑,她沒能看清救她的人是什麽樣,不過聽他的聲音應該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者,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輪椅是她找龍都最好的工匠做給鬼煞前輩,雪狼也和鬼煞前輩寸步不離,而這個老人卻不是鬼煞。


    口渴得厲害,汣璃準備下床,可是微微一動全身的骨頭仿佛錯位一般,巨大的疼痛讓她勾著身子倒吸著涼氣,比起疼得呻吟,她已經學會隱忍。


    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就連衣服也換過,頭被紗布纏地隻剩下鼻孔和眼睛,以她現在這身木乃伊的裝扮,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走到桌子邊取水喝。


    可是她卻堅定地慢慢下床,腳下一軟,人已經狠狠摔在地上,雪白的紗布又被血水浸濕,紗罩後麵,一雙眼睛一直注視著她,看著她痛苦不堪地向著木桌爬去。


    那時候的他也是如此,一旦跌下深淵的人想要爬起來過程是無比殘忍,但是他不能幫她,她要學會堅強,她要學會保護自己,不然下一次,她會傷得更重,而那時,他也許就不在了,他要不在了誰還能救她,救她的人隻能是她自己。


    一寸一寸,直到紗布已經完全被浸濕,血水參雜著汗水,她終於爬到桌子邊緣,平常人一個起身的動作不用一秒就可以完成,而她卻用了接近半個時辰的時間,她顫抖著手接近茶壺,她以為她會成功,他也以為她會成功,可是就在她的手提起茶壺的一刻,哐當一聲,茶壺摔在桌子上麵。


    已經涼透了的茶水在桌子上麵蔓延開來,她的手抖得太厲害了,而且根本不能用力,稍微用力就像整隻手掌都被惡蟲啃食著,她沒能忍住這劇痛,她失敗了。


    她的唇已經幹渴得猶如龜裂的土地,微微顫動就有大量的血溢出。


    “讓你失望了。”她說道。


    huā謙諾胸口猛烈起伏著,他看見了她的努力,他看見了她的執著,這世間最疼的不是尖刀直接插入身體,而是烈火焚過的皮膚,那種疼痛敢他到了現在還刻骨銘心,而她的皮膚卻被毀了幾乎全身的三分之一。


    這段日子他害怕……每天都害怕,一直守在床邊害怕她堅持不過來,害怕她一睡不醒,她終於醒來了,她不僅醒來而且並沒有放棄自己,他又怎會失望?


    huā謙諾搖著輪椅,扶起桌子上麵的茶壺,可是茶水已經沒有,他掏出錦帕,沾著茶水擦著她的唇,這些日子他都是如此喂她喝水,她木然地由他擦拭著嘴唇,舌尖隻是感覺潤潤的液體湧入,並感覺不到它的甘甜。


    “你已經昏迷一個多月了,要是再不醒過來,我就快把你當作雪狼的午餐了。”


    一個多月,她竟然昏迷了一個多月,嗬嗬……


    “這是哪裏?”


    “龍都的貧民區。你身上的紗布該換了,不然很容易感染。”


    汣璃低頭看著已經被她折騰得變了色的紗布,她不再是單純的汣璃,也不再說純粹的軒轅璃,現在的她連她自己都看不透了,她心中所想所念也不再簡單以東夜陵為中心,每每想到他的時候,恨也隨之而來。


    或許真如軒轅璃所說,我便是你,你便是我,她們……合二為一了。


    “我自己會換藥,你請迴避一下。”


    huā謙諾的輪椅咕嚕、咕嚕轉著,轉身出了房間,他尊重她,不會強迫她。


    當屋子關上的那一刻,汣璃對著桌子上麵的水跡看得出神,很快,她將看到她的臉究竟毀成什麽樣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已經做好了準備。


    手指僵硬地解開一圈又一圈的紗布,她全身顫抖著,隨著她的動作漸大,她抖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大,最裏麵的紗布鑲著腐肉,這感覺就像把自己的皮活生生扯下來一般,唇早已經被她咬得血肉模糊,終於最後一層紗布被揭開,她看著茶水裏麵的倒映,全身猛烈抖動起來。


    盡管已經做好準備,盡管她知道自己的臉被毀了,但是沒有想到,被毀得怎麽徹底,被毀得怎麽可怕,被毀得如惡鬼一般。


    她現在還算是一個人嗎?


    站著……依舊站著……


    倔強而又頑強地站著,這具身體仿佛一具可以活動的腐屍,糜爛,全身糜爛,拆開手上的紗布,有的地方竟然還能看見骨頭,她的頭不能大幅度轉動,看不見後背的情況。


    她沒有叫,沒有哭,更沒有自暴自棄,你們欠我的,我都一一記著,你們害我的,我也將加倍還迴去,等著吧,等著……


    換藥,重新纏上紗布,她大汗淋漓,她沉重地喘息,她動作僵硬,但是她的眼神已經變了,變得熟悉而陌生,變得深邃又陰沉。


    終於換好了藥,披上一件灰色的抹布粗衣,汣璃深吸一口氣,她撐著牆邊的拐杖打開木門,正對上huā謙諾的眼。


    他一直守在門邊,唯恐她出事,但是卻不能阻止她的成長,她的蛻變“你才剛醒,應該好好休息一下。”


    汣璃看著這不大的院子裏麵一顆桃樹已經變得光禿禿,快到冬天了吧,風中的寒已經有些刺骨,她迎風站著“這些天多謝你照顧我,我會報答你。”


    huā謙諾微微一笑“快把這碗熱粥喝下,你都瘦得不成人形了,拿什麽來報答我。”


    汣璃尷尬地看著自己皮包骨一樣的手臂,她的皮膚再不是吹彈可破,枯老得猶如一位八十歲的老翁,慢慢坐到huā謙諾的輪椅旁邊,小心地喝著碗裏的熱粥,她隻覺得粥是熱的,但是卻沒有任何味道,像喝著一碗粗糠,一碗泥沙。不過她依舊大口大口喝著,不吃飽哪有力氣報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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