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遼闊,四海蒼茫。


    黃昏將近,黯然無光。


    這裏,隻剩下了一頭驢,一個人,和三具屍體。


    少年並沒有離開這裏,他慢慢地走到屍體旁,慢慢地俯身蹲了下去。


    他喜歡戲弄別人,可隻不過是戲弄而已。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也絕不會輕易殺人。


    但是,遇到了這樣完美的屍體,他也絕不肯輕易錯過。


    完美,的確很完美。


    被那個人的刀殺過的兩個人,傷口絕對可堪稱作是完美。


    浮生若夢的刀法,傷口進深一寸半,分毫不差,形如弦月,見血封喉。


    除了這一點刀痕之外,沒有任何傷口,也沒有任何血跡。


    他刺下的地方,不偏不倚正中要害,沒有半分多餘,一擊斃命,令死了的人連痛苦都沒來得及感覺得到。


    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得殺過了多少的人,才能練到這樣純熟的境界?


    那個人的刀法是如何練成的,他不在乎,他在乎的隻有,這保存完好的新鮮的屍體。


    他的袖中輕輕浮動,沒多久,便探出了兩顆光滑的吐著信子的小腦袋。


    左手銀環,蛇背黑環與白環相間排列,蛇長一尺七寸,頭背黑褐,尾端細長。


    右手竹葉青,通身幽綠,蛇長一尺三寸,頭頂細鱗,雙瞳呈血珀色,纏繞而下。


    這兩種蛇,都是世上最毒的蛇類之一,卻一直都被他豢養在袖中。


    隻是這兩條小蛇,比尋常的同類體型要細小得多,顏色也要豔麗得多。


    兩條小蛇匍匐而出,這是它們覓食的時間了,而眼前這兩具新鮮的屍體,便是它們最好的口糧。


    鮮血順著毒牙流進蛇腹,兩條小蛇腹尾盤旋扭動著,它們在盡情地享受著這一份難得的珍饈美味。


    少年看著這兩條小蛇,眼中流露出了憐愛之意,就像顧影看著他那把刀時一樣。


    耳邊,已響起了陣陣駝鈴,聲音越來越近,帶起了一陣風沙。


    靈蛇尚幼,已經怯生生地鑽迴了少年的袖中,少年起身,他已看到不遠處飄來的一行人。


    最先到的,是八個赤膊的昆侖奴,與判官盟帶著昆侖奴麵具的人不同,這些人,是真正的昆侖奴。


    體壯如牛,皮膚黢黑,頭發微曲,巋然而立。


    他們分站成兩排,肩上頂著一架蒙著白簾的轎子和三個看起來很奇怪的女人。


    一個看似隻有十來歲的小姑娘,頭上紮著兩根齊刷刷的大辮子,纏上兩條紅色的綢帶,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兩顆虎牙,還有一邊一個小梨窩。


    她整個人還很小隻,被一襲紅彤彤的齊胸襦裙包裹住,像是一顆初熟的石榴。


    脖子上戴著一個銀項圈,項圈上掛著一顆鈴鐺,走起路來叮鈴嘟鈴地響。


    小姑娘的臂上掛著一個比她還要大上三分的花籃,籃中鋪滿了各色花瓣,就見她一路歡喜蹦跳著,將花瓣一把一把地拋入空中,灑落下來,從轎門處一直鋪就到少年的身前。


    小姑娘到了少年的身前仰頭看了一眼,卻輕哼一聲,小嘴一撅,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少年低頭看著這個可愛的小姑娘,也不禁咧嘴笑了起來,他看到她時,特別的親切。


    親切,當然親切。


    他知道,這個有著天使麵孔的娃娃,心中藏著一隻不知名的惡鬼。


    而這個小惡魔,見到他時,卻又乖得像是見到了閻王老子。隻因這個小惡鬼,不久之前才吃過了他的癟。


    轎門外,跪著一個始終低著頭的女人。


    她的手裏捧著一個博山爐,通體鎏金鋈銀,精雕細鏤,熏爐上浮雕四條金龍,龍首迴顧,龍身從波濤中騰出,這樣考究的器皿,也非尋常人能夠用得到。


    香爐舉得很高,她的頭卻埋得很低。


    她的身形嬌弱,好似風一過,便會被吹跑了似的。


    這個女人最為溫順,她就在轎外靜靜地等,等著伺候主人。


    第三個女人,站在白轎的另外一側,她雙手抱劍而立,麵如冰霜。


    青黑色的劍柄,青黑色的劍鞘,劍上有符印,中分四字,地、水、火、風。


    她的頭始終是高昂著的,俯瞰著這裏的一切,仿佛世間萬物,她都是那樣的不屑一顧。


    轎中,傳出了一個女人的嬌嗔聲,聽得出來,這情不自禁的唿喊中揉雜著極度不由自主的歡愉。


    原來,這裏還有第四個女人。


    一隻白璧無瑕的手從轎內伸出來,輕輕撩開轎簾。


    這雙手的確很好看,纖纖素手,指如削蔥,可比起這少年的手,卻又是略顯遜色了些。


    一條帶著幾塊暗紫色淤青的玉臂已經伸將出來,又伴著一聲輕吟被拖了迴去。


    白簾輕掀,春光乍泄。


    轎中的女人薄紗半落,全身上下隻剩下一條束衣的披帛纏裹著香肩。


    她的雙腿微屈,此刻,正蜷縮在一個男人的懷裏。


    在這麽多雙眼睛的凝視下,她不但沒有羞澀,卻顯得更加享受。


    她的雙臂環繞在男人的脖後,雙腿盤旋在他的腰間,整個人就像是一條水蛇一般柔若無骨,體態豐腴卻又不失嫵媚的風韻。


    隻是,她已被身側的男人一把推開,獨臥轎中。


    男人兀自走出轎中,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衫。他的每一步都踏在灑落的花瓣上,好似那雙雪白的銀靴沒有踩在花瓣上,就會被這滿地的塵泥汙濁了似的。


    跪著的女人始終沒有抬頭,男人也沒有去看她,他隻是拿起了女人捧著的香爐,左手捧在丹田,右手輕輕扇動將香氣拂上來,深深吸了一口,又將爐子放迴了女人手中。


    好像自始至終,這個女人都隻是他的一個香爐架子而已。


    男人輕輕轉身,走到持劍的女人身邊,兩根手指拈起了她的下巴,他的眼中已投射出一種渴望的光芒。


    女人既不反抗,也不逢迎,她仍是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眼中滿是清高與漠然。


    轎中的女人輕叱一聲,已經掠到了他們身前,她的紗衣已經全都滑落在地,能夠清晰地看到那盈盈一握的腰肢,還有她的胸前紋著一條青黑色的蛇形圖騰,豐盈的身姿被長發完全遮蔽,在微風拂動下更添幾分誘人的色彩,隱隱綽綽。


    隻是,在這樣的地方,在這麽多人的麵前。


    八個昆侖奴已經全都垂下了頭,他們知道,想要活著的人,什麽該看,什麽不該看。


    粗衣少年的目光並沒有閃躲,他既不害怕這些人,也不羞恥看到眼前的一切。


    可是他看著的,卻是那個男人。


    這四個女人或嫵媚,或可愛,或溫順,或冷傲,風情萬種,各具姿態。


    而且有一點最重要的,她們都是美人,都可算作是人間尤物。


    可不得不承認的是,即便把這四個女人加起來,在這個男人麵前卻也都黯然失色。


    這世上,好看的男人並不算少,可是比女人還要好看的男人卻也並不是很多。


    倘若他真的是個女人,少年可能早已忍不住想要將其娶迴家了,隻可惜,他不是。


    男人身披著一條銀白色的雪貂大氅,雪白的廣袖長衫,雪白的靴子,雪白的襟帶,雪白的臉,比那些敷過脂粉的女人的臉還要白嫩幾分。


    他就像是天上飄下來的一朵雲,獨立山間,不染浮塵。


    少年的臉上仍是掛著微笑,他在笑等著一出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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