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我的。”


    劈柴人又垂下了頭,不再說話,他連看都沒再看葛中離與拾兒一眼,便奪路而去。


    “他是……”


    拾兒迴頭靜靜地看著那劈柴人遠去的背影,這個人,的確很奇怪,不止是長得奇怪,說的話奇怪,做的事奇怪,連這時暴時安的脾氣都讓人完全摸不透。


    “這是村東的杜老三,這個人怪裏怪氣的,平時跟村裏人也都不怎麽說話,你們不要理他就是了。”


    “可他的臉,怎麽會變成這副模樣?”


    拾兒轉過頭看著中年婦人,她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輕咬著嘴唇好奇問著。


    她知道問出這樣的話來有多唐突,可她也同樣知道,在有些時候有些地方,她也應充分利用起自己這副年輕的皮囊,借著不諳世事的天真話語去探聽別人的消息。


    如果那人願說,最好不過。


    不願說,她問出的也不過是些孩子話,不會讓人往心裏去。


    “怎麽變成這樣的,唉,孽債啊。他不是我們村裏的人,我隻知道,這個人在外麵混了許多年,招惹了不少麻煩,後來被仇家追殺逃到了這裏,恰好被小桃救了。可是他卻不知道,小桃是十裏八村出了名的小浪蹄子,他卻還把她當成個寶,兩個人還真就過起了日子,嗬,踏實日子沒過多久,後來小桃就跟著另一個男人跑了,聽說他這臉,就是他去追那個賤人時,被那奸夫一刀割下來的。隻是不知為什麽,他沒再追過去,反而最後還是迴到了村裏,每天劈柴賺點營生。”


    “奇怪。”


    “奇怪什麽?”


    “我若是那奸夫,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了,為什麽不直接殺了他,一了百了,免得日後麻煩,又怎麽會放他活著迴來呢?”她還是若無其事地說著玩笑話,隻是玩笑話往往聽起來才更像是真話。


    “這……這我怎麽會知道,小姑娘家家的少說些打打殺殺的話,造孽,造孽。”


    婦人聽到殺人這樣的字眼,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勉強從臉上擠出來一個尷尬的笑,繼續往前走去。


    “可能是因為,隻有活著的人,才會有痛苦吧。”一直沒有說過話的葛中離卻在此時開了口,這樣的事情,他也的確見過了太多,所以他也隻推測最有可能的結論,“有些人會認為,若是一個該痛苦的人早早死了,豈非太便宜了他?”


    “你的意思是,他是自作自受?”


    “也許。”


    這一天之中,他說了很多的也許。


    這世上,本就有太多不能隻靠聽,靠看就一概而論的東西。


    那些受害的最後變成迫害的,害人的最後變成含冤的也實在是太多,他從不願在沒弄清楚事情真偽之前,隨意去評價一個人,一件事。


    所以,他也隻能說個也許。


    也許,什麽都有可能。


    “喲,戚大娘,這個時辰你怎麽還沒迴去,你不怕婷兒一個人在家等的急了……這兩個人是?”


    遠處走來了一個人,這個人,是看到他們之後,特地走過來的。


    可是這個人,拾兒卻連正眼都不願去瞧上一下。


    他走路的樣子實在有些讓人討厭,他的左手揣在右邊的袖子裏,右手揣在左邊的袖子裏,走路的時候一顛一顛,站著的時候也一顛一顛,頭是朝天昂著的,看人的時候仿佛始終都在用鼻孔。


    隻不過,現在那一雙鼠目已在直勾勾地從拾兒身上溜來溜去,好似他麵前的這個人根本沒穿衣服一樣。


    “客人。”


    戚大娘的語氣和拾兒此時的心情竟出奇的一致,她也沒有好氣兒地答著。


    “今天,你還敢帶外人進家門?你就不怕那見鬼的閻王老子……”他說著,四下張望了一圈,突然又壓低了聲音,“我早跟你說了,你要是把婷兒那丫頭許給我做小,還會有今日這種事?”


    “呸!下流胚子!”戚大娘一口唾在了這人身上,“我們家婷兒就算是嫁給鬼,也不會嫁給你這混賬東西!”


    “喲嗬,還真當你們家那丫頭是塊兒寶啊?你當我不知道,她早就跟那……”


    “滾,你給我滾!”


    沒等那人把話說完,戚大娘就連罵帶打地將他轟遠了去。


    隻是,遠處又傳來了一聲嗔笑,“那就讓她嫁鬼去吧,反正是最後一個,找誰不是找。”


    拾兒輕撫著戚大娘氣得不斷起伏的後背,納悶著,“今天是什麽日子,為什麽這些人看到我們的反應都這麽奇怪?”


    戚大娘笑得有些勉強,她的眼中早已是數不盡的痛苦,“不瞞兩位,明日是小女婷兒出閣的日子,村裏的習俗,今夜這裏本是不方便留人的,所以他們,也都不願看到外人。”


    “原來是這樣,那我們豈不是太打擾了?”


    “不妨事,不妨事,現如今家裏就剩下我們孤兒寡母一老一小了,有你們兄妹在,也好多熱鬧些。”


    拾兒看了葛中離一眼,卻發現他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她暗示的目光,他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一個草堂。


    草堂簡陋,苔痕蔓階,四麵通透,清風盈袖。


    那裏,隻有幾間簡陋的草棚和一個搭滿茅草棚頂的空地。


    空地的最前麵,站著一個白衣書生。


    他的臉並不是特別俊朗,卻也還長得周正。


    他的衣著素雅,不著邊飾,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覺得很老實。


    他的腰板挺得筆直,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棵挺拔的白楊。


    他不是很年輕,卻也並不很老,他板起臉的時候,顯得嚴肅而落寞,可是他卻在笑的時候更多,他隻要一笑,臉上就露出了一邊一個又深又長的酒窩,倒比不笑時像是年輕了十歲。


    他捧著一本書,輕輕地念著,堂下坐著的孩子們也跟著一句一句地念著。


    草堂中傳出了朗朗的讀書聲,倒是給這寧靜的山村更添一絲生機盎然。


    葛中離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微笑,眼中也多了一抹柔情。


    他喜歡眼前的這一幅畫卷,他喜歡一切美好的東西,他也希望將這個江湖變得如眼前所見這樣的美好。


    他,已陶醉在其中。


    拾兒也不自覺地笑了,她也已漸漸陶醉。


    有人羨慕她從小闖蕩江湖,可以快意恩仇,可又有誰知道,別人在羨慕她的時候,她也同樣在羨慕著別人,羨慕著那些從小有父母相伴,有書卷可讀,有安穩可度的別人。


    他們一生中也許平淡無為,可也確實比她活得更像個人,能如此簡單地活著,真好。


    而她,還這麽年輕,卻早已厭倦了這些打打殺殺的生活,甚至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會突然死去。


    也許很遠,也許明天,也許,誰知道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換酒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晴茶舊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晴茶舊事並收藏換酒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