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最後的幾滴水一點一點落進竹筒裏,手持竹筒的人等了許久,見再無清露滴下,便將其蓋了起來。


    “喲,胡老爺,您老什麽時候起,這麽摳門兒了,連這一滴水都舍不得浪費。”旁邊桌上的一赤膊大漢打趣地問著。


    “你懂個錘子,知道這裏頭是什麽不?這裏麵可是千兩白銀。你就算是投胎八輩子,賺的錢也買不了這小小的一筒。”


    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這間問渠茶館的掌櫃,胡不得。


    取了這種名字,在渝州城裏可不是個討喜的角兒。


    渝州的人,茶餘飯後消遣最多的也就是三五個人湊成一桌開始搓麻將。


    胡不得,牌胡不得,這樣不吉利的話,也就隻有他願意去沾染。


    胡掌櫃之所以起了這麽個名字,還是因為拜他家裏那個不成器的老爺子所賜。


    想當年,他們祖上原就是開賭館的,什麽牌九骰子玩得風生水起,老爺子胡天,人多稱之天胡神仙。


    是因為他每次出手起牌便胡,次次都是天胡,一生之中從未有過敗績,竟讓人不知這究竟是人為,還是天意。


    再之後,就無人敢與他一較高下了。


    可是,誰又能保證一個人一輩子隻贏不輸的呢?


    直到,天胡神仙遇到了一個人,一局落敗滿盤皆輸,最後落得個傾家蕩產,斷指為誓,永不再賭。


    為了讓後世子弟別再步入他的後塵,便給這胡掌櫃起了個胡不得的名字。


    以此告誡他,賭運一旦走了,誰也留不住。


    靠天吃飯,永遠比不上本分日子。


    胡不得倒是個兢兢業業本分做生意的主兒,吃喝嫖賭一樣不沾,隻是這麵相老成,二十出頭的年紀卻總是被不熟識的客商喚作大爺,久而久之,經常來喝茶的茶客們,也都管他叫胡老爺。


    “這裏頭,到底是個啥子玩意?”


    胡不得左右看了看,趴到壯漢耳旁輕輕說道,“這是惠山泉水。”


    “惠山泉水?那是個啥子?就這一碗破水還能值個千兩白銀?胡老爺,您糊弄誰呢?”大漢懷疑地撓了撓頭,他自是沒聽說過這些個講頭。


    “你老實人就喝老實茶,跟你說了你也不懂。這烹茶之水的高下之分就你那粗舌,能嚐出區別來?惠山寺的石泉水雖然說不上是極品,但也可謂是上上臻品了。更何況遠在江南,卻又千裏迢迢帶到了這渝州來,為了保證這活泉之鮮,一路上不知要跑死多少匹快馬。若說是不值千兩,誰肯做這賠本買賣?現如今有人要品,我自然是要賣的。”


    胡不得邊說著,邊有些想笑。


    麵前的這糙漢雖說是常來的茶客,不過每次點的也隻是最普通的粗茶,十文錢一碗而已。


    夏蟲不可語冬,知道他自是不會懂。


    大漢往地上啐了一口,嘴裏嘖嘖道,“格老子的,老子一輩子的工錢都喝不起這一碗破水,也不知是哪家腦殼進水的瓜皮,竟然這般糟踐銀子。”


    “你,想知道?”


    大漢擺了擺手,連忙說道,“不不不,你可別說,這跑江湖的日子混久了,老子心裏也門兒清,要想活的久點,最好是啥子都不知道。這幫子有錢人,想讓誰死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他們啊,這裏黑著呢。”


    他說罷,戳了戳自己心口的位置。


    胡不得隻得尷尬地笑笑,在這人眼裏,他豈非也是那心黑扒皮的有錢人,不然怎麽會倒騰得起這敗家的玩意。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他也不再說些什麽了,而是,看向了門外對麵的那家鋪子。


    問渠茶館的對麵,便是陳氏米鋪。


    陳荷的頭發淩亂,臉上汙跡斑斑,也不知是從哪撿了兩根關東糖塞在嘴裏,一蹦一跳地進了米鋪。


    “小荷啊,你可迴來了,剛剛外麵那些人看著就不像什麽善茬,我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自己出去亂跑,你這孩子怎麽就說不聽呢,你爹娘已經沒了,你要是再出什麽事,可教我們兩個老東西怎麽活呀,唉……”


    陳婆婆說著說著聲音便哽住,悄悄用手背拭去了眼角的清淚。


    “你跟她說這些有什麽用啊,她也聽不懂。”陳老看著仍是一臉癡傻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的小荷歎了口氣,“這孩子,才出去一會兒工夫就弄得這麽髒,老婆子,過來幫我給小荷找兩件換洗的衣裳。”


    說著,兩個老人相互攙扶著,一前一後地進了內屋。


    看著他們走遠,陳荷才重新走迴她剛剛推牌九的角落裏,在一堆灰土中翻出了她方才扔掉的那個青團。


    青團掰開,看到了一張夾在中心處的紙條。


    “小荷呀,來試試這一件合不合身,這是你孫大娘前幾日剛剛送來的,一直沒給你試呢。”


    陳婆婆已經從屋內走了出來,卻看到了拾起青團的小荷。


    小荷心中一驚,來不及取出紙條,隻得咬了一口青團,將紙條藏在舌下,像是津津有味地吃著。


    陳婆婆忙跑過來搶過了剩下的半塊青團,“你這孩子,怎麽又到處亂撿東西吃,瞧瞧這都髒成什麽樣了,上午人家給你,你不吃,迴來又去撿著吃,你要是想吃,婆婆屋裏多的是,啊,婆婆這就給你去拿啊,乖。”


    陳荷在一旁癡癡地笑著,被陳婆婆半推著進了屋子。


    她以為她迴來的不動聲色,卻不知身後一直有人在尾隨。


    米鋪對麵的問渠茶館,拾兒早已趴在屋頂後看了許久。


    離得太遠,所以很多事都隻是看得雲裏霧裏,但已有一件事她是確定的了。


    她從飲風閣林子外一路尾隨著陳荷迴來,這個人,竟然會武功。


    拾兒好像終於明白為什麽無殤突然讓她盯著這家人了,可是她卻沒有發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一掌,已經從她身後直劈過來。


    那人速度之快,竟讓拾兒毫無閃避之力。


    拾兒方才與葛中離交手,已是傷及肺腑經脈俱損,現如今是不可能敵得過麵前這個黑衣蒙麵婦人的一掌。


    所以,隻接下了一掌,她便喋血暈厥過去。


    “拾兒丫頭,你可別怪我,要怪隻怪你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婦人又淩空擊出一掌,這一掌使出了十分的力氣,隻想致拾兒於死地。


    隻不過,這一掌並沒有打到拾兒的身上,而是拍在了一支槍杆上。


    婦人轉身,就看到身後竟還站著一個身形巍峨手執長槍的男人。


    這個人,她識得,就是方才遊街鬧得沸沸揚揚的駿馬上的領頭人。


    又來了,一隻黃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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