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晨走到了晌午,這一行人,已經到了南郊深處。


    可是他們不管怎麽找,都再也找不到半分昨夜的影子。


    這裏,早已是滄海桑田,滿目瘡痍。


    無論如何,一個群峰聳立的山林,一夜之間變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原,總是讓人根本就找不出曾經存在過的痕跡的。


    現在,他們所邁出的每一步,都是新的。


    這裏像是一個從來沒有人踏足過的地方,憑空生出來的地方。


    他們,就是這片土地上,嶄新的,第一個造訪者。


    顧承風憑著足下的記憶,走在最前麵。


    他盡力迴憶著昨夜走過的路,每一分步距,邁動步子的次數,在他們腳底下還是有數的,他在試著重新走一遍昨夜迷迷糊糊走的那條路。


    顧承風的身後,是那十餘個曾在客棧出現過的身影,也是徐家兄弟帶來的人。


    而走在最後的,是徐大智、徐若愚和笑三分。


    他們三人並排著走在最後,相隔都不算太遠,也不太近。


    他們隻是,誰都不肯在自己的身後留人。


    一個人的背後是最薄弱的地方,也是最難防備別人偷襲的地方。


    喜歡在背後暗算別人的人,通常也都很警惕怕被別人在背後暗算。


    因為這些人,不管是身邊還是身後,都不會有可以信任的人的。


    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


    朋友之間可以相互信任,彼此托命,可是夥伴卻不行。


    他們三人就是如此,隻能稱作是夥伴,卻不能稱作是朋友。


    兜兜轉轉了好幾圈,他們還是沒有找到半分與昨夜有任何關係的蛛絲馬跡,好像真的已是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從未見過的地方。


    這種感覺,就像是前腳剛剛踏入了南郊的範圍,後腳就被告知已經站在了南詔的土地上。


    整個人一刹那來到了千裏之外,這又怎麽可能呢?


    這裏沒有禿山,也沒有峰林,有的隻是平整龜裂的土地和枯黃的雜草。


    地上一條條長而稀鬆的裂紋蔓延在各處,看得出來,是昨夜山塌時地裂又合上的痕跡。


    “你們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


    徐大智走在後麵四處張望著,率先開了口。


    笑三分輕蔑地冷哼了一聲,“這明明就是哪裏都不對勁吧。”


    但凡一個正常的人看到一夜之間變得截然不同的景象,都不會覺得這裏有一點兒對勁的地方。


    “我不是這個意思。”徐大智皺起眉來,這些人都沒有聽懂他想說的是什麽,繼續問著,“昨夜總共死了多少人?”


    “六百八十三個。”


    沒等別人開口,徐若愚已經接下了話。


    這個人,平時少言寡語沒怎麽說過話,可是他心細如針,仔細觀察著身邊的每一件事情。


    他覺得,做人,就應該多聽、多看、少說。


    他牢記著這一點,所以,該記得該留意的東西,他一樣都沒有錯過。


    笑三分好像懂得了他的意思,“那些屍體呢?”


    “對。”徐大智的眼中流露出一種帶著些微驚懼的疑慮,“隻是一夜的工夫,自從昨夜山塌,就再沒人涉足此地,就算有人來過,誰又會閑到去把這六百多具屍體搬運出去?”


    顧承風聽到他們的談話也停下了腳步,迴頭看向他們,“也許,不是人搬的。”


    “不是人,難不成是鬼?”


    “對。”


    他說這話時,並不是毫無根據的。


    他隻是突然想到,那個奪了赤髓的白衣女人,還有那女子消失前的話。


    徐大智聽到這話,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又賠上笑臉,“顧大俠莫要說笑了,隻……隻有人心生鬼,哪來的鬼魅禍人。”


    這話,耳熟。


    是林筠兒最初對他們說的,現在,反倒成了他們的話。


    這話他不說則已,說出來,卻讓顧承風胸中的怒火更燃三分。


    顧承風聽罷他的話,卻看向了笑三分,對著他若有所思地說道,“你覺得,一個饅頭,是兩個人分好呢,還是四個人分好呢?”


    笑三分的臉上依舊掛著三分笑意,他的笑,是因為他之前全都猜對了,顧承風就算是想殺了徐家兄弟,也不會殺他的。


    隻不過現在,他還不想讓徐家兄弟死。


    畢竟,敵人的敵人,還是朋友。


    “那得看,這饅頭是兩個人就能找得到,還是四個人才能找得到。”


    聽到這話的徐大智鬆了一口氣,他還不想這麽快就和對麵的兩個人兵戎相見。


    尤其,是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


    顧承風冷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看他們,他深知,他們現在越是表現得眾誌成城,到最後則越是一盤散沙。


    不用他出手,他們也會像餓犬奪食一般,自己人鬥得你死我活。


    一群人各懷心思又繼續往前走了一段,卻發現不知不覺下,自己已身處在一片白霧之中。


    林子還是先前的那個林子,枯木荒草,萬靈不生,隻是在周圍多了一層霧氣。


    昨夜林子裏的霧氣,可是從那場雨之後,就再沒見到過的。


    現在,大白天的,這裏又重新蒸騰起了霧氣。


    霧很濃,濃得像是一瓢羊奶從天上潑下,黏稠得化不開,遮住了人的視線。


    仿佛伸出一隻手去,來迴揮上兩下,就能像撕開一團棉花一樣。


    並且,這棉花韌性很好,根本就撕不動。


    很快地,所有人都被埋在了霧裏,什麽都再看不見。


    他們每個人,本來彼此之間的距離就離得不太近,也是出於安全著想。


    隻不過現在,相互都看不見了,就更加的不安全了。


    之前,還隻是擔心,身後不會被人偷襲就好。


    如今,要擔心的,卻是四麵八方。


    一個人能感覺到的危險,絕不是另一個人滿目猙獰地站在你的麵前。


    而是,你根本看不見他在哪裏。


    你能看見的,隻有空空蕩蕩的迷霧和荒野。


    這種未知的,一切都在不可預料下的危險,才能真正地稱作是危險。


    因為有可能,當一把劍刺在你身上的時候,你才知道,剛剛有人刺向了你。


    “咯咯……”


    霧裏麵響起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是個女人的笑聲。


    她笑得很甜美,很勾人,很悅耳,甚至可以說,這是世上最動人最好聽的聲音。


    可是,少女甜美的笑聲,卻讓這裏的男人們都不寒而栗。


    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是女人。


    徐家兄弟兩人,雖然不信任別人,卻還是信任彼此的。


    因為他們兩個,已經把彼此的後背都交給了對方。


    他們背靠著背站著,攥緊了手中的兵器,看起來,隻要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就沒有弱點。


    霧好像是散去了一點,沒有剛才那濃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樣子了,隱隱約約的,可以看到所有人大致的方位。


    顧承風還是站在最前方,一個人。


    四無書生站在最後,一個人。


    徐家兄弟遠離了些人群,兩個人背對背站著。


    這裏,並沒有多出來一個女人。


    “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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