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渝州城還隻是一個埋沒在浮華三千中不為人知的小鎮。


    甚至,隻是他們路過的一個連借宿都嫌棄的地方。


    有些人連它的名字都叫不上來,而這些江湖客真正要去的是,酆都。


    顧承風與林筠兒兩人在茶山竹海中又徐徐走了半晌,環顧四周,早已不見那青山碧水,隻覺得周遭煙霧茫茫鬼氣繚繞,連天色都變得陰沉沉的。


    放眼望去,隱約間看見一座黑石城門。


    城門口往來車水馬龍好不熱鬧,城上赫然立著兩個大字“酆都”,字上色跡斑駁,看上去是年代久遠卻又無人打理所致。


    那年,酆都相較渝州城而言,才是人人擠破頭想要鑽進去的古城,也是鬼城。


    傳言,鬼城有鬼,生者往生。


    不知是從哪放出來的消息,誰放出來的消息,可這消息一旦在江湖上傳開了,三人成虎,不可不信。


    那一年,那一天,那些人。


    顧承風攙扶著林筠兒緩緩在城中走動,又小心打量著周圍。


    來往的路人,個個都身懷絕技且在江湖小有名氣。


    說是小有名氣,因為是真的名氣很小。


    江湖人很奇怪,越是平平無奇的人,越是喜歡給自己取上一個震懾人的名號,像是什麽通天神龍,翻雲聖手之類雲雲。


    名號越是大得唬人,越是喜歡在大街上招搖過市。


    可實際上,這些人卻越是沒什麽本事,更不必去忌憚。


    而那些真正的高手,全都藏在暗處,甘願做一個不為人注意的路人。


    有些時候,無名,比出名更好。


    酆都城很小,小到一條街一眼就望到了盡頭,卻又像是很大,大到好像整個江湖的人都在一瞬間擠了進來。


    眼看天色已經不早了,夕陽收盡了最後一絲灑落人間的憐憫。


    等待著他們的,就是無邊的黑暗。


    他們兩人商議著先找個客棧住下,畢竟筠兒身懷六甲還長日跋涉,必是早已勞累不堪。


    隻是這酆都城想必以往從沒來過這麽些人,或者可以說,從沒來過什麽外人,所以想找一處適合落腳的地方,還真是不那麽容易。


    他們在城中小轉一圈後,就找了間看似還算大方的客棧走了進去。


    看這客棧也不過才方寸之地,而堂下吃飯者卻都有百餘人。


    有人抱劍側靠牆角警惕地打量著其他人,有人席地而坐狼狽地吃著果腹之食,甚至有人站在一邊就兀自睡著了,隻是那睡相,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店中小二已是忙到焦頭爛額,看這兩副生麵孔走進來便上前擺擺手示意,“對不住了客官,小店早已人滿,再沒空房啦,空桌子也沒有!”


    見過迎來送往的,卻從沒見過這麽直截了當下逐客令的。


    可見,這次來的人數之多,遠遠超出了酆都城的承載。


    顧承風眉頭緊皺,心中盤算著,剛剛在城中小逛一圈,這家店已是城中最大的客棧,若是這裏都滿了,還會有哪裏能讓筠兒安住呢?


    “顧兄弟。”門口一茶桌旁傳來一聲問候,“想不到今日才遇見你。”


    顧承風順著聲音處看去,那裏已有兩個人起身走過來。


    一個身形瘦弱形容枯槁卻扛著兩個足有百餘斤重的混元錘,一個高大威武身形健碩卻隻在腰間別著一把輕巧短刀。


    這,便是青州城赫赫有名的徐家兄弟了。


    大哥徐大智,便是那羸弱之人,看似弱不禁風卻能力拔千鈞,人稱豹子。


    豹子出手,必然勢如破竹。


    二弟徐若愚,便是那長臉壯漢,他使的武器很奇怪,世間兵器一寸短一寸險,如他腰間這把不足盈尺的短刀,則需用刀人有著極為靈敏的身法,而看到此人身形,卻是萬萬聯想不到一起的。


    隻不過,他在青州,卻是人稱燕子。


    燕子輕盈,如點水一瞥,有這稱謂,倒也不會是空穴來風。


    豹子瘦弱,燕子壯碩,這本就是不符合常理的。


    每個聰明的人都知道應該揚長避短,尤其是他們練的這些外家功夫,都至少會根據自己的身形酌情選擇。


    可有些人就是喜歡迎難而上,徐大智這般枯瘦的人能將百斤大錘揮舞得如擲長綾,徐若愚這般身形魁梧之人能持短刀臨敵時身輕如燕。


    他們,必然是克服了常人所不能容忍之痛,以己之短去練至擅長。


    其誌之堅,其心可畏。


    若夫以人力之有窮,窺天地之無窮也。


    雖然這兩個人在江湖上算是聲名鶴立,可還不足以引起顧承風的注意,他一動不動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與這二人同桌的一名綾羅紅衣粉麵美少年身上。


    即便麵前有疊疊人群遮掩著,看不真切,但隻一眼,任誰都會被這少年身上的不俗之氣吸引過去。


    他一時間恍惚,竟看得有些癡了。


    顧承風忖到自己在江湖上走動已有些時日,卻從不曾得知有這樣一人。


    他看到徐家兄弟兩人已經走近,便上前抱拳道,“徐大哥,徐二哥,好久不見。”


    “是啊,風聞酆都近日有異象,我等既不通曉天道玄法,亦不明風水占卦,隻能早早來此苦等了。


    卻不知這巴山楚水淒涼地,竟這般落魄。


    也不怕你笑話,這些日子當真難捱得很啊。”


    徐大智捋著胡子笑道。


    “徐兄,既是舊識,怎麽不給介紹一下呢?”紅衣美少年站了起來,朝顧承風的方向作了個揖。


    “哈哈,如此,倒是老夫失禮了。”徐大當家長笑道,忙將顧承風夫婦引至桌前。


    “在下徐大智,便不必多說了,這是舍弟徐若愚,學藝不精,徒負盛名。”他指了指身旁的一長臉壯漢。


    繼而,他又走到顧承風身邊,滿目欣賞之色溢於言表,“這位小兄弟就是如今寒山的主人顧承風,別號狂刀客。他身邊這位是顧少俠的師妹……”


    徐若愚看了看筠兒隆起的肚子,俯首笑道,“這……怕是要改口叫顧夫人了,你們可知,當今武林所謂‘算無遺策,南梅北林’,她就是江湖人稱女諸葛的北林——林筠兒。”


    林筠兒稍作迴禮,“不敢當。”


    本是紛雜吵鬧的客棧裏,在聽到寒山這兩個字時,瞬間沉寂了下來,如同這屋子裏從未有人一般。


    “寒山的主人?”突有一人在人群中諂笑道,“聽聞寒山弟子的規矩,從來隻留一人。


    眾所周知,這位新的寒山主人狂刀客顧大俠的師兄,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劍聖越青山。


    堂堂劍聖都隻是顧大俠的手下敗將,論武輸了,隻能離開寒山,浪跡江湖。


    真不可想象,這位顧大俠的武功已達到了何等登峰造極之境。”


    “你大可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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