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無數次設想,虎子會以怎樣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我想了無數種方式,唯獨未想過,它會以這樣悲慘的方式驟然離開我。


    我哭過,啜泣過,嚎啕過,恨過,怨過,心裏像是堵了一塊巨大的石頭,令我無法獲得半絲的空氣。可為了我的孩子,我隻得將我所有的痛、所有的淚,一齊忍下。墨跡一直安慰著我,不敢離我半步,生怕我出什麽事,更是因為我的吩咐,沒叫大夫過來,就連春夏秋冬她們也僅是告知我心裏難受,想自己呆著。


    虎子,永遠沉睡在那一片薰衣草下……曾象征著愛情的花海,如今是我的虎子,長眠之地。一個小小的小小的土丘,是它陪伴我的句號。當那一捧捧黃土覆蓋到它白色的身軀上時,我知道,一並埋葬的還有我的心……


    “我想進宮。”不是為了躲他,而是打算告訴康熙實情,我寧願我的孩子在那高高的紫禁城中出世。至少,那裏還有真正擔心我、掛念我的人!


    胤禛正在怡性齋與戴鐸議事,被我忽的闖進而瞬時怔住。他臉色極快的變化著,半晌,自椅中站起,卻是一個字也不說。戴鐸轉著胖胖的腦袋,左右觀察著我和胤禛的臉色,“爺,奴才先去十三爺哪兒一趟。奴才告退。”得到胤禛的默認後,戴鐸弓著身子卻步退出。


    “為什麽?”他看著房門閉上,視線落在我身上。薄唇微啟,音調微涼,“我還以為你是來找我興師問罪的。我…”


    我未曾想到這是他的開場白,同時也擊破我從紫璧館到怡性齋一路上的勇氣。我低下頭,心底愈發的悲涼,事到如今,我還在期望什麽呢?“為什麽你知道。我也不想找你興師問罪,即便我殺了你,虎子也不會複生。何必呢?我有段時間沒進宮了,中秋節也是告了假的,前幾天,落落過來帶話說,老佛爺念叨著我。”


    他遲遲沒有說話,我可以感覺到他的目光在我頭頂掃視著。“你不能走。”他的嗓音有些幹澀。恍然中,我竟以為是我的錯覺。“不管什麽事,你終究是我的福晉,一天沒事總是往宮裏跑,話傳到外人耳朵裏,不嫌話難聽麽?這段時日,宮裏事兒也多,你不知避嫌麽?”我仰起頭,正好迎上他冷傲的眼光,依舊是那個冷冰冰的雍親王。


    原來他並不是舍不得我,而是怕我害他落得個‘勾結內官’的話柄而累他損了名聲!我在他心裏如今隻是這樣的地位,我果真是他的工具啊!


    “我說過了,我隻是看看老佛爺。你宮裏的事情,我沒興趣也不好奇。再說了,我算是宮裏嫁出去的,迴宮省親本就無可厚非”。我望著他深黑色的眸子,那雙眼眸依舊深不見底,不露感情,“反正我呆在府裏也沒什麽事,有我沒我都是一樣的,何苦要讓人覺著我礙眼?”


    “誰說你礙眼了?”胤禛眸色一緊,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玉兒…我知道你是要躲著我,但虎子的事不是我本意…”


    “是不是你本意,結果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我縮迴手,搖搖頭,鼻頭又是一陣發酸,“你現在心裏最看重的是那個年可嬈,是她肚子的孩子。其他的在你心裏算的上是什麽呢?”我側過臉,悄悄抹去溢出眼眶的淚珠,“我一直覺得你是冷靜、處事不驚的性子,如果她在你心裏地位不重的話,你為什麽什麽都不問,就覺得是我的錯,虎子的錯的呢?”


    如果你知道我也有了你的孩子,你會不會還是那麽殘忍的對待我?


    我再次與他對視,沒有再去躲閃,而是直直的看著他的眼鏡。他眼裏閃過一絲慌亂,片刻之後,他率先扭過頭,臉頰上的筋肉緊了又緊,“這事兒現在我不想說,但是玉兒,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虎子。”


    “我不用你給我說對不起。你並沒有對不起我什麽。”我抿唇一笑,難掩心裏的悲傷,“胤禛,你並沒有欠我什麽。感情這事,本就沒有誰對得起或者對不起誰。”是我不知好歹,在他一時的寵愛中迷失了方向,失去了頭腦,誤將他短暫的溫柔認為成天長地久,卻忘了他生活在這個時代,他在這個時代中所謂擔負的‘責任’。


    他抬手撫上我的臉,手心的溫度和他的溫柔,令我不禁恍然,“玉兒,別這麽說好嗎?讓我覺得你隨時會走,不要和我說這樣類似告別的話好嗎?”


    走?是的!我日夜都想離開這個地方,可心裏總是有著一縷說不明的牽絆。


    “咱們有多久沒有這樣好好的說說話了?”唇邊漾起一絲淒苦的笑,場景總是那麽的似曾相識,但他已不是他,我也不是我。


    胤禛麵色一滯,有些尷尬的放下手,踱了幾步,迴過頭淡淡的應道,“是啊。是很久了…玉兒,藥你還有乖乖吃著麽?”


    “什麽藥?”我一下沒想起來,順嘴問了出來,馬上反應過來是那甜的令人惡心的黑色藥汁。“怎麽能不喝呢?春櫻每日都是熬好送過來。”我深知胤禛的性格,如果馬上迴答按時的喝,他必然是要起疑的,而說是春櫻送過來的,他多少還是會信的。這可笑,原本對他的相信如今變成凡事提防著、懷疑著。“說起來,你對紫璧館的事怕是比我都瞧得清楚吧。”


    “哦…”胤禛淺淺的應了聲,不知是沒聽到還是無所謂我剛剛的嘲諷,但竟有了些放心的神色,瞬間令我很是起疑。


    “你到底給我喝的是什麽?”我沒來由的覺得恐懼,時隔如此之久,他怎會對一碗藥念念不忘,其中真有什麽不可說的秘密嗎?“你究竟有什麽不能說的?”


    “玉兒,我隻能告訴你,那藥沒什麽不好的,我不會有害你的心!”他背過身,負手而立,聲音中透著苦澀,“終有一日,我會告訴你的。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歎口氣,還是他的老一套啊…什麽都是有苦衷…不過想來那藥我已有很久沒有喝過,也懶得再與他糾纏。隻是,想此時的平和,我很是奢望能再擁有一刻,如果時間能就此停止,那又能多好呢?


    “下個月初四,年羹堯迴京述職,府裏到時會有場歡迎宴。我希望你能參加。”胤禛忽的轉過身,一手轉著拇指上的扳指,臉色不可琢磨。“你若是再不露臉,下頭的奴才們,都快忘了你這個主子了!”


    “你知道我對這個不在意。”我別過頭,沒想到他會讓我出席那樣的場合。每人都意氣風發,除了我……“年可嬈會去嗎?”問完我就後悔了,哥哥榮耀歸京,做妹妹的自然是要作陪的。


    胤禛長歎口氣,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可嬈,可我希望你會來。玉兒,我需要你!”


    他從何時將她的名字叫的這麽熟悉,熟悉到不需要顧及我的感覺就會順口而出呢?


    “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兒呢?”不置可否的哼笑出生,卻發現,有種心痛叫做麻木。“我早就像姐姐那樣,習慣了閉門不出,喜歡清靜。”


    他看了我很久,像是下了決心一般,“好。你不是想進宮麽?如果你來,我便允你進宮,隨你住些日子,如何?”


    我們到這一步,僅剩下交易了嗎?


    我咬咬嘴唇,用一時的忍耐,換得幾個月的安心,“好!”


    胤禛沒料到我這麽幹脆,稍稍一怔,正要說話間,聽得門外高福兒報道,“爺,年福晉哪兒打發人過來說,年主子身子不爽,請您過去看看呢。您看?”


    “知道了。”胤禛快速看了眼我的神色,見我低著頭不說話,隻說了三個字,便再沒說什麽。


    等了半天再無後麵的命令,高福兒自然是懂了胤禛的意思,很快退了出去。


    “你去看她吧。說到底,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我知道他此時的難以抉擇,可我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我,知道人在心不在的感覺有多麽的難熬。“和你說了這麽多,我也累了。我迴紫璧館了。”


    正要轉身,肩膀被一雙大手扳住大力的一轉,將我抱入懷裏——多少次我在夢裏夢到的懷抱啊!他懷中的味道依舊未變,他的溫度依舊是我所熟悉,他的習慣依舊未變。“玉兒…請你相信我…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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