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遇到了傑妮芙?”


    “她亂摻和這件事情做什麽?”


    電話那頭,朱迪聲音聽起來氣急敗壞的,倒是電話這頭的朱粆,簡單的闡述了前因後果,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情緒變化。


    “我知道了。”朱迪聽完朱粆說的來曆,有些擔心的詢問道,“你是怎麽打算的呢?”


    想要讓學會找不到機會揪著這件事情不放,隻有——


    “我休個假吧,報告我已經連夜遞交給院裏了,麵談,病理診斷,一個都不少,我相信法院自有他的考量。”朱粆靠在車裏麵,有些疲憊的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酸澀的眼睛,繼續說道,“我不知道大人物都在想什麽,但是檔案裏羅格斯上校功勳碩碩,我與他簡單交談下來,他也十分熱愛家庭,這次的悲劇……”


    朱粆倒吸一口涼氣:“非他所願,隻是一場悲劇罷了。”


    “行,正好你很久沒有休假了。”朱迪聽後也默然於人間悲劇,很多時候醫生往往是最無助的,隻能被迫接受無法挽迴的時間與生命,“我沒想到是你去處理這件案子,好好享受假期吧,別的事情就別操心了。”


    “嗯。”


    掛了電話以後,朱粆從副駕駛上麵拿起剛剛在監獄裏麵拿到的最近執行死刑的通知,上麵艾薇·裏奧的名字就在第三排。


    朱粆這次休假,不僅僅是為了躲避學會對於這次工作的繼續刨根問底,畢竟叫了手裏麵報告以後,每個項目都沒有問題,得出來的結論自然也不會有差錯,更是為了——


    隻有朱粆休假,才不會讓人察覺到她已經查到了自己的身世。


    送她一路,她想要的,是一個結果,也是一個答案。


    涉及到自己的身世,牽扯進了太多的人。


    艾薇·裏奧也許隻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個,但卻是朱粆唯一能夠繼續深入調查下去的線索了。


    朱粆並不想要讓人當年的那些人付出什麽代價,實驗室的人,後來孤兒院的人,以及那些爭先恐後想要一個結果的人,太多太多的人至今還被困在當年的事情裏麵,連帶著自己,也被卷入其中,不得安寧。


    她隻是想看看這些喪盡天良或為虎作倀的人,都會有怎樣的下場。


    溫隨也是這樣想的。


    所以此刻,他坐在大哥溫信的對麵,哥倆彼此沉默,氣氛降至冰點。


    沒有實質性證據放在溫信麵前,他不會承認的,也是因為這樣,溫隨來找哥哥,隻能打探消息,卻不能直接質問。


    千言萬語, 最後成為了欲言又止以後的無盡沉默。


    溫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裝,頗有威嚴的率先開口:你今天的比賽我看了很不錯,恭喜你,但是今天晚上的慶功宴你不該這麽早離開。”


    “我知道了個消息,泰爾死了。”溫隨散漫地靠在沙發上,仰頭漫無焦距的黑瞳麵向天花板,歪頭,“哥哥知不知道這件事情?”


    “泰爾是……哦,是你原來戰隊的成員是嗎?”溫信似乎想了 一會兒才想起泰爾是誰。


    神色真是毫無破綻。


    “嗯,我去處理了一下他的事情。”


    溫隨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


    “他的事情自有他的戰隊處理,你別插手。”溫信皺眉,“之前你出事的時候戰隊裏麵也沒有人為你說話,少管他們那個隊的事情。”


    仰著頭的青年緩緩轉動頭顱目光聚焦在他兄長那毫無破綻的臉上。


    他們的發色和瞳孔的顏色非常接近,但是他哥哥的眼眸顏色卻要比他淡一些,因此溫信看起來有一些不怒自威的天然冷感,而溫隨不笑的時候,則是散漫自由的矜貴。


    深淵的顏色,自然是越深沉的顏色,距離越要深邃。


    “泰爾從三年前,就沒有在m國賽場上露過麵了,而且我出事以後,他來過。”


    實際上,泰爾在歐洲賽區幾乎是說一不二的權威地位,當初極其讚成溫隨與賽隊解約,如果不是他的鼓勵,可能溫隨真的會考慮過往的情麵,留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賽車隊。


    他靜靜的說著:“後續的事情,我想替他安排好。”


    溫信了然:“是該幫。”


    “哥。”溫隨見他一副好好哥哥的模樣,還是沒忍住的叫出了口。


    “上次的事情,我們還沒聊完,你,究竟是怎麽想的?”他越說聲音越小,語氣也變的不確定起來。


    溫信拿起酒杯緩緩的喝了一口威士忌,酒液慢慢順著喉嚨滑落:“我想了一下,你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我不管就是了,你現在身邊有可靠的人幫助你,我也放心,不會插手你的事情。”


    他這算是後退了一大步,也算是給了溫隨一個交代。


    可是溫隨的眼眸卻沉到了底,波瀾洶湧,拍打著岸邊的浪花,最終化為了灰燼,在火焰中變的越來越銷聲匿跡。


    從疑問到質詢,從否認到接受,從不解到放棄。


    哥,你原來真的什麽都不願意告訴我。


    可我也再也沒有當初可以問出口的勇氣了。


    “二寶。”


    溫隨臨走前,溫信喊住了他,可最終,他還是什麽都沒說。


    米恩把溫隨送下去的時候,兩人在電梯裏麵,袖口觸碰之間,溫隨的手心裏麵多了一枚u盤。


    一向溫吞的青年慢慢開口:“小溫總,您送給溫總的那根筆,我替溫總收好了。”


    “那你送我的,又是什麽呢?”


    “是恭賀您獲得冠軍的賀禮。”溫柔的褐色瞳孔裏麵不卑不亢,米恩低垂著頭,喃喃出聲。


    “可能我沒有送您禮物的資格……”他的自卑發言還沒有說完就被溫隨打斷。


    “謝謝你的禮物。”


    他打斷了他的喃喃自語,他的笑容宛若煙花般燦爛但又短暫,黑沉的眼眸裏短促的笑意,閃亮了一刹那的星空璀璨。


    黑色的衣服從頭到尾籠罩著瘦削的身軀,顯得他格外的脆弱,剛勁過了便變得易折,堅強與脆弱,同時在一個人腰杆上體現的這樣淋漓盡致。


    米恩站在原地寒風裏,有些呆愣的看向消失在遠處的黑色吉普車,小溫總與傳聞裏麵的放蕩不羈愛自由的小少爺真不一樣。


    總感覺,他身上背著萬重枷鎖,禁錮的太緊了,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第二日淩晨,溫隨才迴了家。


    推門進家的時候已經快要黎明了,窗邊的黑暗在做著最後的掙紮,卻也抵擋不過時間的變遷。


    傑森應當是來過了。


    桌子上,放著傑森送過來的【 倉】的流水賬目,以及事故調查報告。


    吸引了溫隨視線的,是在這些他要的資料旁邊的另外一份報告。


    一份,名為朱粆的主人公,詳盡的一生。


    瞧吧……


    隻要你有了地位,有了勢力,總會有人替你調查好一切而開辟道路。


    那你想要的,自然也會有人雙手奉上。


    黑暗裏麵,黑瞳裏麵閃過隱隱的偏執的光。


    所有的惡,都在黑夜的自然隱匿下,自然而然的,壓過了善念。


    天平的一段被緩緩地壓了下來。


    “咣當。”


    小醫生的檔案被壓進了抽屜裏麵鎖了起來。


    傑森多事了。


    手機裏,有四麵八方的人傳來的慰問短信,司翼他們是為了自己在慶功宴上麵遲到早退慰問他是不是舒服的;溫信的則是責怪他隨心所欲的;還有一些不認識也不在意的人,慶賀他的,這些通通都被溫隨一鍵刪除,刪了個幹幹淨淨。


    聊天框裏麵,小醫生的那一欄裏麵,沒有任何消息,沒有慶賀也沒有關心。


    身心俱疲的他甚至走到床上的力氣都沒有了,蜷縮在沙發上麵,昏昏沉沉之間,膝蓋又開始隱隱作痛。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正午了,黎容剛剛到家,一身疲倦的帶迴來一個消息。


    警局定案了。


    醉酒超速駕駛導致了連環車禍,泰爾本人撞斷了脖子和脊椎,當場死亡。


    “泰爾不喝酒。”


    溫隨從酒櫃裏麵取出一隻康德,緩緩的撬開酒瓶蓋,倒進玻璃杯裏麵遞給黎容。


    “是嗎?可是他們戰隊的人說,昨天晚上泰爾喝了很多酒以後出門的。”


    溫隨不語,一雙深沉的眸子裏麵說盡了所有。


    他們相識時間也有三四載了,泰爾不喝酒,這一點,石炎他們,肯定也清楚。


    但是溫隨,做不了泰爾的見證人,比起【倉】 的那些人,就算他去證明了,也絲毫沒有說服力。


    “讓傑森去查。”


    “我知道了。”


    黎容接過酒杯,卻也伸手按住了他端著酒杯的手。


    “你別喝了,你狀態不好,迴房間休息吧。”


    溫隨並沒有放下手裏麵的酒杯的意思,反而大有一種要一飲而盡的悖逆。


    “溫隨。”黎容提高了聲音。


    “你的小醫生……”


    “她不讓你喝……”


    “我的小醫生,嗬……”溫隨錯開手,仰頭一飲而盡,青年發出一聲冷笑,自暴自棄的挑眉牛飲下第二杯,“她都不管我了。”


    “什麽情況?”黎容皺眉,從昨天忙到現在,沒有注意到,溫隨的神經緊張的這種緊繃狀態,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糖盒子,丟了。”


    溫隨自顧自地的倒酒,喝酒,眉眼間的煩躁,像是烏雲,久久的縈繞在整個客廳的上空,壓的所有人都感到窒息。


    “小醫生送你那個?”


    “嗯。”


    “不知道落在哪裏了,剛剛摸兜的時候,發現沒了。”


    他說得無比平靜,仿佛並不是平時會被自己當作珍寶的那個糖盒子丟了,我隻是再說事不關己的人的不重要的物件。


    黎容比他著急:“那你快找啊?!”這家夥,平時看那個糖盒子比自己眼珠子還要珍貴,丟了反而這樣雲淡風輕的就說丟了??


    不正常,他覺得溫隨又要發瘋。


    “嗯。”


    溫隨應了一聲,杵在那裏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愣愣的開口問黎容。


    “你說,小醫生現在在哪呢?”


    “你找小醫生?我幫你打電話!”黎容拿起桌子上麵的手機,可是撥通以後卻是電話留言。


    “做完我就打過去了,醫院說,她去休假了。”溫隨仰頭喝下不知道第多少杯酒,火辣辣的喉嚨裏麵像針紮一樣,偏生就是這種話疼,讓他覺得是真實的。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腿。


    “泰爾,不喝酒,可是,他死於酒駕。”


    “你確定嗎?可是很多人都看見他在慶功宴上麵喝酒了,畢竟眾目睽睽之下,不太會有人撒謊。”


    “一個平時滴酒不沾的人,一下被灌了大量酒精,他們會怎樣?”


    溫隨懶洋洋的靠在高吧台旁邊,厚重的大手緊緊握著酒瓶子的把手。


    他緊緊盯著瓶子裏麵已經過半的拿到水平線,嘴角勾起沒有溫度的笑意。


    黎容見他不要命的灌酒喝,不由得心也揪起來了。


    按照這人的脾氣,不直接拎著棍子找上石炎討要個說法,已經說明朱粆的工作很成功了。


    但是朱醫生,我怎麽感覺,溫隨要是離開了你的把控,可能會變得更過激。


    這究竟算是治好了,還是沒治好?


    “溫隨,你聽我一句勸,”黎容有些為難的上前,“朱醫生休假也隻不過是一兩天的事情,等迴來肯定會跟你聯係,而且,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泰爾的家人晚上就要到了,你找人操持他的事情,不能不露麵啊,那勢必要和石炎他們遇上,難道你準備就這樣去?”


    黎容沒說,他覺得溫隨這樣去或多或少不卸下來別人的胳膊腿,就是他理智。


    “我去替你找找你的糖盒子,你好好的上床睡一覺?”


    “我沒事。”


    溫隨知道黎容的操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


    “知道你擔心我,我真沒事。”


    黎容從未見到過如此冷靜的溫隨,葬禮上,他就像是被另外一個人附身了一般,冷靜的操持著所有的事情,明知道他是強弩之末,但在外人看來,他妥帖細致,彬彬有禮,黎容站在他的身側,似乎在此刻溫隨的身上,看到了朱粆的影子,那個曾有兩麵之緣的小醫生,溫和平靜的背後,也是一雙涼薄的眼睛,剝離開世間所有事情的真相,抽絲剝繭,循序漸進。


    站在方寸之外,才能窺得天地之間。


    黎容似乎理解了,溫隨會把她當做自己精神寄托的原因,她的處事風格,原本就是無關他人,隻問自己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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