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裏麵的味道與房間裏充滿了柑橘味道的熏香不同,而是散發著雨後泥土和樹林的清香,兩者突然轉換的味道,似乎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門口走廊欄杆上很原生態,陰暗的潮濕角落裏麵爬滿了各式各樣的小青苔,還有一兩隻小蜘蛛從蛛網上掉下來,在青苔上麵腳一滑,打了個出溜,八隻腳手忙腳亂的扒拉著,拚命的掙紮。


    房間的隔音並不算好,等在門口的溫隨隻要不走遠,裏麵的聲音還是能隱隱約約的聽到一些。


    “琳華姐姐,還好嗎?”


    “朱粆。”李琳華情緒安靜下來了,但是剛剛的情緒崩潰讓她很虛弱,靠在沙發上麵大口喘著粗氣。


    她認出來了,麵前的女孩幾乎和幾年前沒有變過樣子,是摩根家裏的小妹妹。


    朱粆手中落下一枚項鏈,晶瑩剔透的紅寶石在室內並不算亮堂的地方也顯得格外的光彩奪目。


    她垂眸,緊緊盯著李琳華的眼睛。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我想問一下,你們當年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哥他不願意說,但是他不能一輩子就握在那個教研室裏麵整理一輩子的資料。”


    “我,還是連累了他。”安靜的聽朱粆說完,李琳華的聲音裏麵帶了顫音,“我願意……幫你。”


    “當年其實是我先喜歡他的,在我去心理係找他之前,我就很喜歡他了,摩根嘛,很受女孩子歡迎的。”


    李琳華說著說著,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她迴到了大學校園的林蔭道上,迎麵走來的金發碧眼的高個子帥哥,朝著自己勾起唇角點頭示意。


    擦肩而過的柑橘香氣,讓她那天晚上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耳邊傳來朱粆的聲音:“琳華姐姐,你還記得,這股香氣後來,在哪裏聞到過呢?”


    “在,摩根的診療室。”


    李琳華眼前的畫麵忽然又變迴了當年的診療室,幹淨明亮的室內,似笑非笑的俊朗男人用那雙晶瑩的藍色眼眸看著她,天生就是深情的模樣,讓人辨不清楚真假,甘願沉淪。


    “我的期末設計發布,需要一個模特,我是來請他做我的模特的。”


    “他是怎麽迴答的?”


    “摩根說,自己並不適合做模特,但是如果我需要的話……”漂浮在上空的上帝視角下,李琳華還是忍不住的臉紅。


    摩根的紳士,隻要自己請求,從來不推拒任何事,可是別的學妹去請他,卻全都被他迴絕了。


    “我想他是對我不一樣的。”


    “你又是怎麽成為他的病人的?”朱粆不接話,反問道。


    場景再次變換,還是那個明亮的診室,一切的布局絲毫沒有半分變化,依舊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隻是房間裏麵的氣氛,有些凝固。


    沙發上麵,女孩沉睡著,在她的身側,摩根神情複雜的盯著女孩的睡顏,半晌,歎了口氣。


    “你還記得這一天發生了什麽?”


    李琳華神情悲愴起來: “從這一天開始,一切都變了。”


    女孩很快蘇醒,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迴到這裏,畫麵中,一向溫和的男人第一次臉上出現了薄怒:【李琳華,酗酒!卡洛因!大麻!你究竟有什麽苦衷,要這樣作踐你自己!】


    李琳華神情無比悲涼,側眸看向旁邊一言不發的朱粆:“我被學院指派給了摩根,強製扭送我到心理學院進行治療,不然就我就沒辦法畢業。我隻是沒想到,會是摩根。”


    “那個假期,好像格外難過……”


    夢境裏麵的女孩子,從一開始的明媚陽光,逐漸變得不合群,漸漸地,皮膚上麵也失去了健康的血色,眼神變得呆滯,時光前進的很快,半夢半醒間,兩個人就走到了盡頭。


    診療室還是那個一塵不染的診療室,隻是窗外不再明媚,加州的雨季,來了。


    【琳華,你休學吧,休息一年兩年,到時候你想工作也好,想迴來讀書也好,都行。你現在的狀態,讓我來照顧你吧。】


    此刻的李琳華,渾身散發的是病態的美,她抬手製止住了摩根接下來的話,病懨懨的蜷縮在沙發裏麵。


    【摩根,我們迴不去了。】


    女孩目光瞥向窗外,不忍心去看此刻摩根的表情,她知道自己一定忍不住想要擁抱他,正如無數次她撐不下去的時候,需要的那個擁抱。


    【分手吧。】


    【今天我才知道,原來你們心理諮詢師是不能與來訪者產生感情的,摩根,從一開始,你就應該告訴我。】


    朱粆沉默著,看著這場鬧劇,原來大師兄傑拉爾說的情感糾紛,竟然是長達兩年的一場戀情,一場無人知曉的戀情。


    摩根從未提起過的這段感情,讓他一個心高氣傲的天之驕子,獨自在資料室蝸居了將近十年的光陰。


    夢境中,摩根情緒有些崩潰,他幾乎是半強迫一般的把女孩摟緊了懷裏:【琳華,不可能,我一定能治好你的,你要相信我。】


    【我看到了我的ct(電子計算機斷層掃描)了,我知道我的前額葉開始萎縮,我每天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摩根……前額葉萎縮是不可逆的。】


    琳華似乎沒了力氣,低低地把頭埋在男人結實的胸膛前麵。


    【我聯係我的家裏人了,他們會來帶我走,摩根,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麵了……】


    “原來,是你自己……”


    “是我。”李琳華平靜的迴答道。


    “替自己選了這個醫院,因為這裏遠離外界的一切,並且……摩根找不到。”


    摩根在心理學術界太有影響力了,想要找到他無法知曉的療養院,真的很難。


    朱粆垂眸,緊盯著她問道:“你是怎麽知道這裏的?”


    這個地方,她查了整整三年,從李琳華的票據行程,到走訪所有認識李琳華的人,才把關注點鎖定京都。


    “無意間吧,我還記得……”李琳華記憶有些模糊,她認真想了很久,“學校當時的一個海外夏列營是在京都,然後我來京都的時候,無意間,一個同期的心理係的學生說他認識一位老教授,但是這個療養院已經在地圖上找不到了很可惜。”


    她留了個心眼,在實習結束後調查了一段時間,也是無意間找到了這個地方,的確如那個同學所說,萬卻與外界斷了聯係,隻有院長的辦公室有一台老式電腦,是院長用來發郵件和儲存病人資料的。


    這個療養院當時已經不接受任何病人了,是神戶醫生為自己選的養老的地方。


    李琳華連續一個月一直在發郵件,甚至悄悄來到了京都,京都鄉下偏僻古樸,抱著行禮出現在療養院門口的女孩終於打動了神戶醫生,隔著破舊的鐵門,蒼老的大夫深深的歎了口氣,拉開了那扇門。


    【摩根,你應該站在光裏,你可以造福很多人,而不是與我蹉跎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麵。】


    【琳華,愛不是黑暗,是真正的光明,我也許放棄這段感情,能夠成為一個好的醫生,可是我卻無法成為一個自己理想中的人。】


    愛意洶湧蓬勃之時,萬籟俱寂,百物生。


    蒼白的女人臉色似乎有幾分血色,呆滯的眼睛裏麵也出現了幾分清明,可是緊接著,淚水充盈了她的美眸,淒美脆弱,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就算是我為了他努力堅持治療,我清醒的時間還是越來越少。”


    “我多想陪伴在他的身側啊,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我的……少年。”


    她說的縹緲,氣音彌散在空氣裏麵,輕飄飄的,卻能看見靈魂的煙霧,隨著那已經慘白幹枯的手臂開始垂落,隻有刹那的絢爛。


    “我一個人下地獄,足以。”


    朱粆和李琳華並排的停留在那個雨季的下午,他們被關在診療室的門外,沉默的看向裏麵男人趴在辦公桌上麵一動不動的像個雕塑。


    李琳華的絕望,還有悲痛,停留在他夢境裏麵的朱粆感同身受。


    朱粆側頭看向目不轉睛的李琳華:“我還有一個地方想去,你能陪我去看看嘛?”


    “我看過你的診療記錄,雖然隻是隻字片語,但有一個地方你反複重複過,是那個假期,你去參加的那個聚會。”


    “你說的是白房子?”


    白房子是他們學校對外租借的一個給學生舉辦party的地方,機會每天都很熱鬧,無論假期還是上學期間,都有不同的學生組織社團在白房子舉行活動。


    李琳華的迴憶裏麵,那年夏天的party,光怪陸離,裏麵都是迷離的五彩斑斕的燈帶,還有無數的年輕肉體在酒林肉池裏麵交錯扭動,酒精填補著青春的空虛,美好年輕的光陰,在期末的緊張氛圍結束後畫上冒號。


    朱粆隻能看到李琳華曾經見到的,迴憶裏麵殘存的模樣,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想要追過去的時候,卻被扯出了那段迴憶。


    “抱歉,因為實在是喝了太多的酒,我記不清了。”李琳華抱歉的說道。


    朱粆安慰她:“沒事。”


    他們兩個人都默契的沒有揭開最後的那層麵紗,因為正是那段時間的聚會,李琳華無意間染上了可卡因和大麻,拉起了這場浩劫的序幕。


    等在門外的溫隨百無聊賴的在走廊裏麵逛了一會,他很少有時間能夠如此安靜地呆在一個風景美好的地方,沒有任何目的,這裏的風夾雜著熱浪和潮濕的味道,但並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很久沒在這個季節迴到亞洲了。


    他第三次路過房間門口的時候,緊緊關閉的房門被從裏麵拉開了,帶著空調的涼風,夾雜著柑橘味香氣,撲麵而來。


    朱粆還是那般平和,不會對任何事情感到意外的模樣,她抬眼看了一眼溫隨,輕聲說道:“走吧。”


    站在門口的男人很高,這是朱粆第一次覺得他是這樣的高,這能籠罩起自己的巨大陰影,像是一個巨大的能夠保護她的帳篷,她站在他的陰影裏麵,像是得到庇護一樣,那般安寧。她想要帶他來,有自己的目的,但到最後,卻是自己,得到了他的庇護。


    溫隨不經意間,以保護者的姿態,隔在了光明的會客室與昏暗的走廊之間的明暗分割線上,昏暗裏麵的小姑娘,一身米白色的棉麻裙子,低著頭,刻意避開身後的模樣,柔軟的發絲從肩頭垂落,露出半截光潔白皙的脖頸,脆弱到感覺隻需要抬手就能擰斷。


    他下意識的往光的那邊看去,光亮隨著緩緩關上的門逐漸縮小,身著病號服的女人,不似來時那般模樣,而是安靜的看著窗外發呆,感受到門外的視線,迴頭正好與溫隨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她似乎衝著他張了張嘴,像是說了什麽。


    最後,門關上的刹那,那個女人慘白的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溫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門已經關上了。


    兩個人相對無言的踏上了返迴之路。


    “你從出來開始,就情緒不高。”


    溫隨觀察到她的情緒,周身圍著的低氣壓,極力掩蓋,但溫隨覺得,她在生氣。


    朱粆想隨便糊弄兩句應付過去,抬眼看他的時候,卻突然想說了。


    “摩根是我的哥哥,他原本能成為最好的心理諮詢師。”


    最好的心理諮詢師,如今卻連出診的機會都沒有,就連調查一耽擱就是將近十年。


    溫隨:“你是為哥哥感到可惜?”


    朱粆皺眉:“不,我是覺得他很蠢。”


    她的生氣,毫無緣由,可是她卻依舊振振有詞的,想用一些大道理,來說明哥哥做的是錯的,也是說服自己。


    “診療室裏麵的情感羈絆,是互相敞開心扉,來訪者會把最脆弱的情緒全都暴露在諮詢師麵前。”


    “這樣的坦誠下,很容易會產生依賴,雛鳥效應罷了……”


    “趁虛而入,怎麽能算得上愛。”


    她迴答的冷漠疏離,仿佛之前對於兩個人的愛情的感同身受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般。


    此刻的她像是刻意把自己從強烈的情感共鳴中剝離出去一樣,這種刻意的冷漠,縈繞成一團灰蒙蒙的死氣。


    明明小姑娘的側顏精致好看,溫隨卻想揉碎她臉上那副淡漠模樣,年紀輕輕的,說出來的話這麽通透老成,腐朽老去的一團死氣繞著年輕漂亮的女孩。


    活在現實生活裏麵,非要把自己要求成個菩薩。


    誰都做不到的,溫隨不知道為什麽小醫生要強迫自己剝離這些情感,但是相處這麽長時間,他確能感覺到再說這些冷心冷肺的話的時候,朱粆心理的悲傷。


    白皙修長的手指圈起,蓄力,“啪”的一聲,彈在飽滿光潔的額頭上。


    “你幹嘛!”


    溫隨如願以償地看到了靈動的小姑娘暴跳起來,白嫩的小手捂住通紅的腦門,眼眶裏都是生理性被疼痛逼出的眼淚在濕漉漉的眼睛裏打轉。


    他悠閑慵懶的邁開長腿,後退到她的身側,嘴裏打趣道:“小醫生這麽老氣橫秋的,看來是情史豐富。”


    小姑娘別開眼睛,不吭聲。


    看著眼前的小團子,溫隨慵懶的眼睛輕輕眯起,平時她的老成總是讓他會忘掉,其實小醫生隻是個大孩子,單純的環境讓她就算是麵對光怪陸離的人們,她最多也隻是從知識的角度理解他們,所以她是客觀的,理性的。


    她的閱曆,也許比同齡人要豐富,千帆過境,沒有開竅感情的小腦袋裏麵自然不懂。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朱粆的生氣,可能隻是因為他哥哥瞞了她這樣久,隻是她自己沒意識到,才會對那兩個人的關係那般生氣。


    他在研究院住的時候,自然知道,小醫生的哥哥,也就是院長的兒子,曾經才是研究院的首席,但是後來因為一些原因,現在的研究院雖然在學術界還是遙不可及的頂峰,但再也沒有全能的醫生,大家都是各自為營,互相交流,曾經關於能夠消除副作用平定安撫情緒的藥物開發的事情也同樣被擱置了,再無人提起。


    “迴醫院嗎?”


    臉氣鼓鼓的小姑娘扭過頭,奶兇奶兇的瞪了一眼一臉閑散無事發生的溫隨,別扭道:“不然呢!”


    “晚上,訂酒店了嗎?送你迴酒店吧,醫院……”他絮絮叨叨的拉開車門……


    車裏麵格外安靜……


    嗯?


    溫隨拉上安全帶,扭頭就看見石化掉的小醫生,震驚的小臉上明晃晃的寫著:還有訂酒店這件事情的嗎?!


    “噗嗤。”沒忍住,男人扭頭笑出了聲。


    直到小姑娘瞪著他都快戳出一個洞來的時候,溫隨才止住了笑,低頭在車裏麵的的導航上麵輸了一串地址。


    “你這兩天一直住在醫院裏麵,也該迴酒店好好休息,大哥讓我們直接過去,晚上一起吃飯。”


    “我還有些事情要去醫院,我送你過去。”


    “小醫生,你不看著我了?”


    朱粆撇了他一眼,沉默不語。


    車內的氣氛變得沉默,兩個人都不是多話的人,以往還是溫隨說的比較多。


    “大叔最近在做的事情,你不要饞和。”


    “我們後天就走,這兩天還有別的安排,多陪陪你妹妹。”


    “嗯。”


    溫隨的眉梢笑意淡了三分,大哥最近調查秦墨允的下落,在他們出來之前,整個醫院都被溫信的人裏外給圍起來了,自己現在過去,就算能見到熟睡的小妹,但也會忍不住的找人去算賬。


    男人揉了揉自己酸脹蹦跳的手腕,舔了舔後槽牙,按耐下浮躁的情緒。


    小醫生這趟,把最深處的秘密毫無保留的展示在自己麵前,肯定是察覺出自己的不對勁。


    從妹妹醒過來以後,隻要一想起如驚弓之鳥的妹妹,就會有要報複的衝動。


    坐在副駕駛上麵的男人伸長了雙腿,懶懶散散的傳了條消息出去。


    朱粆死死地握住方向盤,溫信,她了解。


    今晚讓溫隨請自己過去,應該不是簡單的隻是為了吃頓飯。


    隻是手頭的資料現在還是需要安全的保管起來,目送著溫隨下車以後,朱粆把車停在昏暗處,掏出手機,從未接來電裏麵點開一個陌生號碼。


    猶豫了一瞬,熄滅屏幕,把手機扔到了副駕駛上麵。


    這不是我應該管的事情!


    她暗自告誡自己,驅車離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居高臨下的玻璃高樓的至高處,站在落地窗前的西裝男人俯視著那輛從暗處行駛離開的吉普車。


    那男人自言自語道:“她是第一次,為了一個來訪者,離開了加州。”


    他的樓下,就是坐在窗邊的溫隨兄弟二人。


    “朱粆拒絕了你?”


    溫信把弟弟愛吃的糖醋小排轉到他的麵前。


    溫隨夾了旁邊的菜,含糊應了一聲。


    局勢還未明朗,目標任務毫無蹤影,他還沒決定要不要陪著大哥一起入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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