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沅低眉順眼,對著慕容僰行了一個禮,“謹遵君上旨意。”


    慕容僰又迴頭看了看殷逐離的睡顏,“不必告訴她我來過。”隨即轉身走,片刻就出了殷逐離的帳子,不帶著一絲情緒。


    荷沅在內間,怔了好久,終是想不通君上話裏的意思,卻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默默將慕容僰的吩咐記在了心上。本來陪在殷逐離身邊的兩個丫頭,櫻煥較之她是更加穩重的,想事情也妥帖。隻是櫻煥在南山也是被蘇榭重傷,想是短時間之內沒辦法再到殷逐離身邊服侍的,荷沅往日裏更為歡脫些,性子是活潑愛鬧的,但現下,也隻有她能伺候殷逐離了,所以無論如何,荷沅也是不能再像往日那般任性,也是要開始像櫻煥這般考慮麵麵俱到,真正成為在殷逐離身邊的能夠幫得上忙的人。荷沅這樣想著,殊不知,這些想法正是在讓她慢慢長大。


    殷逐離就這樣在床上昏睡著,荷沅每日裏都在邊上侍候,可卻還是止不住的越發焦躁,


    每日裏李太醫去把脈的時候,荷沅總還是忍不住在邊上詢問“李太醫啊,我們家娘娘到底何時才能醒過來啊?”


    “這般昏睡著也確實讓我心急啊,我整日整日的憂心著,就怕是有什麽不妥呢,您倒是告訴我一番啊,也好讓我安安心啊。”


    李鼎隻是抬眼看了看這個婢女,眼神中並沒有任何的厭煩,他在宮裏太多年了,很輕易就能分得出是虛情假意和情真意切。


    他心裏清楚,想是宸妃往日裏對自己宮裏的人慣常是好的,不然定不會一個婢女願意舍命相救,


    一個婢女這邊在病床前憂心忡忡,“姑娘,放心,宸妃娘娘這般身體已是沒什麽大礙了,前日裏禦林軍兒郎送來的宮內的藥材已是悉數用在了宸妃的身上。”


    “這般還是戲醒不過來,大抵是身子虛,等再幾天之後,迴到宮內,赤靈芝也拿到了之後再行調理一番也便無甚大礙了。”


    “那我們娘娘日後若還想有孕的話,也是可以的,對吧。”荷沅懷著這般的騏驥,眼睛亮晶晶的盯著李太醫,這卻讓年紀已是花甲之年的李太醫感到了一些羞愧。”


    麵色也沒有方才這般輕鬆了,語氣間些許帶出來一些不自然“其實若是好好將養著,過幾年再身懷有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在人為嘛。”


    說這些的時候,李鼎的眼神有些閃躲,卻是不敢直視荷沅的,他其實也明白的,殷逐離身子雖是沒有後宮那些深閨娘娘們嬌弱,


    可在漠北七年有餘,總是對女性身子不好的,特別是如今受傷流產之後,怕是以後便是更有可能留下病根,


    往後怕是月月來月事之時,也不會輕鬆的。隻是這些李太醫卻是不會說的,說出來於對宸妃的治療毫無益處,所以李太醫也並沒有過多的說這些事情。


    荷沅聽得出來,李太醫的語氣沒有那麽輕鬆,卻也沒有再多問什麽了隻是矮身福了一下


    “如此的話,那便有勞李太醫多多費心了,荷沅在此先行謝過李太醫了。”荷沅這幾日晝夜不息的守在殷逐離身側,還得抽出時間去看看旁邊帳子裏的櫻煥,這幾日已經是憔悴了許多,但禮數卻還是周全的。


    李太醫看了看荷沅,欲言又止,終是隻說出了“姑娘這般還請放心,在下必定是會盡力而為的。”今日的診脈也是差不多了的,李太醫一邊將自己的一應用具收進箱子裏,一邊算著時辰也是該走了的,“如此,那要是沒有旁的事的話,在下便先走了,這一次隨行太醫隻帶了我一人,我還得去看看那位姑娘,隻怕是我手下的醫童有什麽不夠妥帖的地方,還是自己親自去看看更加放心一些的。宸妃娘娘這邊若是有什麽事,隻管來喚我就行。”


    “這樣的話,我便送送大人吧。”荷沅禮數周全的將李太醫送出去了,再迴內間的時候,本來心緒已經是不大好了的,便跪坐在殷逐離床前,握著殷逐離的左手“娘娘,您若再是這般睡下去,奴婢可真真是熬不住了啊。”說著說著,這些日子的苦,便從心底無端湧起來,萬般無法抑製不住,這想著想著竟就有了淚水在眼睛裏打轉。就在這一瞬間,荷沅握著的殷逐離的手突然動了一下,荷沅驚了一下,連忙擦幹淚起身去看殷逐離。


    殷逐離昏睡的這三天,一直陷在一個夢裏,光怪陸離,卻又像是無數碎片所鑲嵌而成的記憶,但殷逐離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不可能是真的記憶,因為昔日裏戰場上的袍澤弟兄,那些為了這個家國,為了這片山河大地而血戰沙場的將士們,一起站在一片血泊之中,有的抱著自己的斷腿,有的伸手扶住自己的頭顱,就這麽把殷逐離看著,一言不發。殷逐離看著為首的那個人,在聖元四年,與漠北烏桓大戰之時,就是這個人,那時還是她帳下的值守的小兵,在那一站裏,被耶律齊一隻長槍挑破了腹部。殷逐離不知道他的名字,但那樣熱騰騰的內髒在地上拖曳的樣子,殷逐離卻是記得的。在這裏,他便是這樣,伸手捂住腹部,眼睛卻一瞬不轉的盯著殷逐離。


    逐離上前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了。眼前是不計其數的犧牲在戰場上的兄弟,殷逐離不知道該怎麽辦,隻是覺得無端的悲哀從這一片血泊之中緩緩醞釀,隨著空氣流動,殷逐離心裏突然有明白了,這般的盯著她,怕是失望的吧。那個帶著他們守了七年邊關的女將軍,如今甘願收起羽翼,將自己鎖進了一個牢籠一般的地方。那個手拿長劍,瑟瑟生風的女將軍,次日之後,怕是連劍都拿不穩了,再也不能像以往一般,手協長劍,所向披靡。


    殷逐離不再說話了,隻是靜靜地看著那些血泊裏的人,仿佛絕不退讓,這樣固執的僵持了許久,誰也不曾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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