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噎得楚玉鏘不知該如何迴應,再瞧瞧自家大徒弟身上的氣勢,楚玉鏘直想扶額。


    他這大徒弟,在必要時總是這般氣勢逼人,連他,亦忌憚三分。


    “師父,徒兒懇求您直言,亦省得徒兒絞盡腦汁,殫精竭慮!”不見迴應,權海晏自顧自地請求。


    直接扶額揉了揉太陽穴,半晌,楚玉鏘認命道:“為師究竟哪兒露出了馬腳?”


    “您今日初見徒兒怔愣得過久,雖一開始遮掩過去了,可徒兒心中難免怪異。存了疑慮,徒兒便上心了幾分,而後又無意間瞥見了您眼底的驚惶沉痛之色。”


    一五一十地解釋,權海晏怕傷了他師父的自尊,體貼地寬慰:“不是師父掩飾得不夠完美,隻是師父關心則亂,對徒兒過於在意罷了!”


    “嗬嗬……”被自家大徒弟如此寬慰,楚玉鏘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不知是自嘲還是欣喜。


    笑了片刻,楚玉鏘不禁伸手用拇指摸了摸權海晏的眉宇,凝著他,疼惜地道:“阿晏,慧極自傷!人生本就多艱,且行且歡樂,不好嗎?”


    看權海晏欲要反駁,楚玉鏘搖搖頭,正色地開口:“莫要追根究底!有些事,糊塗是福!”


    “左右還有時間,阿晏且好好享受與清兒來之不易的幸福時光。餘的,莫要多想!”


    細細密密的感動縈繞在心間,權海晏如何不知楚玉鏘這一腔拳拳愛護之情。


    隻是人生雖難得糊塗,他卻已然有了直麵殘酷事實的勇氣。


    如何逃避,終有避無可避之時。迎難而上,方才是立身處世之道。


    “師父,莫要低估徒兒的承受力,更不要看輕您的教誨!”


    風輕雲淡地開口,權海晏一雙蒙著水霧般的眸子平靜如水:“徒兒是您一手教導出來的,生死之事,雖因著清兒如今異常在意,卻不是連事實亦無法麵對之人。”


    “更遑論,徒兒自個的身體狀況,又豈能一無所知?”


    “徒兒隻是想從師父這問一個大概的時日,瞧瞧這命運於我,是否留有一絲餘地。”


    “不過聽師父言語間的意思,想來命運亦不算殘忍至極,徒兒離辭世應是還有些時日。”


    “這便夠了,徒兒總還來得及試一試,瞧一瞧可否與上天一較高下!”


    目光沉靜安然,權海晏說這話時無畏無懼,亦無波無瀾。


    他顛倒眾生的臉龐染了淺笑,攜了些許期盼地開口:“不知師父是否亦如同徒兒一般,有了逆天改命之意?若是師父這般想,那不若坦誠相告,讓徒兒與師父一起會會這上蒼,如何?”


    一波又一波的震撼在楚玉鏘心頭滌蕩,他凝著自家大徒弟含笑的傾城容顏,最終不覺亦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意。


    胸口一直劇痛難消,隻是隱忍如權海晏,誰亦不曾察覺罷了。一口氣說了一連串話,權海晏雖極力忍耐,唿吸終是抑製不住地略顯喘促起來。


    “阿晏?”


    擔憂地喚了一句,楚玉鏘抓了他的手搭起脈來。


    權海晏身子一僵,卻沒掙紮,微微垂下眼眸,等待自家師父接下來的責罵。


    “權海晏!”怒火中燒,楚玉鏘恨不能把眼前之人的腦袋敲開看一看,都這樣了還敢撐著身子送自己!


    還有臉跟自己說甚逆天改命???


    首先改改這性子,好不???!!!


    “師父,聲音小一點罵!大了,難受!”垂首斂眸,權海晏喘著粗氣,異常無辜地開口。


    險些給氣笑,楚玉鏘滿腔怒火散了大半,再次扶額,無奈地對車外吩咐:“改道,去乾和殿!”


    聽到外麵衛西應是,楚玉鏘歎了口氣,認命地開口:“藥呢?”


    下意識地想解釋說今日吃了好幾粒,仍不大見效,到了嘴的話,權海晏強製變成了:“徒兒這就吃。”


    有些艱難地從袖口掏出藥瓶,不待他進一步動作,楚玉鏘直接拿了過來,倒了粒藥丸,送到他唇邊。


    乖巧地啟唇含下,權海晏扯了淺笑意圖安撫:“師父莫過於擔心,徒兒還受的住!”


    眼瞅著自家大徒弟死性不改,楚玉鏘又氣又心疼,徑直坐到權海晏旁側,將他的腦袋按在了自己肩膀上,手攬了他的腰身,強硬地開口:“靠著,休息!”


    僵了片刻,權海晏漸漸放鬆,將身體的重量大半倚在自家師父身上。隻是仍緊緊咬著唇,不敢發出一句呻吟。


    到了乾和殿門口,楚玉鏘亦懶得顧及顏麵,直接運了功伸手將自家大徒弟打橫抱起,麵無表情地下了馬車。


    起初身子僵硬得不行,可權海晏不曾有絲毫掙紮,片刻便在楚玉鏘懷裏放鬆下來。


    莫說他的身子虛弱不堪,根本無力反抗。便是有那麽絲力氣,時至今日,權海晏亦不會再執拗地拂了自家師父的一片好意。


    自家師父是何等高傲自持,仙風道骨般的人物,可為了他,屢屢失控,如今更是儀態顏麵全然不顧。


    自己若是再不知好歹,還真是冥頑不靈,愚不可及!


    而後不知怎地憶起了一些往事,迷迷糊糊窩在楚玉鏘懷裏的權海晏,撐著幾分意識鬼使神差地道:“師父,其實幼時有段時日,阿晏一直想要師父抱抱我!”


    楚玉鏘一怔,步子頓了頓,輕輕地問“何時?”


    沒注意自家師父言語間的小心翼翼,權海晏在陷入黑暗前,喃喃自語般答道:“那年父王去世,阿晏……一直很難過,就總想師父……如同父王在世那般抱抱…抱抱…我……”


    他說得斷斷續續,話音越來越小,直至低不可聞……


    平生第一次感覺心髒疼得近乎窒息,楚玉鏘攬著自家大徒弟的手緊了又緊,差點生生落下淚來。


    深吸了口氣,勉強壓下心頭的狂亂不安,楚玉鏘對身後的衛西下令:“去宣禦醫!”


    疾步行至內殿,將權海晏小心地安置在龍榻上,楚玉鏘再次將指腹搭在了權海晏的手腕上。


    脈象沉弱,一派衰微之態。此時雖無性命之憂,但僅憑脈象,亦可斷言,若長此以往,自家大徒弟所剩時日不會超過一年。


    更何況,以麵相而論,這時間隻少不多!


    頹然地閉上眼,楚玉鏘謫仙般的臉龐上,染著一片濃鬱焦灼的痛苦與幾許隱秘無言的脆弱。


    他一生灑脫,唯二的牽掛隻有這倆個徒弟,偏偏這徒弟兩情相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完全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白發人送黑發人,一顆心可會直接疼痛碎裂而亡。


    他更不敢想象,若是阿晏真有個萬一,自家小徒弟會做出何等驚天動地之事。


    屆時,他若是一口氣失了倆個徒弟,這世間了無牽掛,於他又還有何意義?


    幾乎紅透了眼眶,楚玉鏘無力地閉上雙眸,咬著牙,腦子裏飛速地運轉著。


    逆天改命,自己今日見到阿晏的第一眼便已下了決定。


    隻是他不曾料到自家大徒弟遠比自己想象的剛強無畏,麵對生死,亦是一副穩若泰山,運籌帷幄之態。


    終歸是他的身體,雖命運一事,藥石無醫,但人心之力,亦無可估量。


    阿晏若誓要與這無常殘忍的命運抗爭,那未嚐不可扭轉乾坤,竊取那一絲渺茫的生機。


    而他,索性便如阿晏所言,坦誠相告,和他一道,與這上蒼爭上一爭!


    有了決斷,楚玉鏘睜開眼眸,靜靜地望著床上陷入昏睡的權海晏。


    在睡夢中,他蒼白的唇瓣仍緊緊抿著,唯有劍眉深蹙,唿吸急劇,昭示著主人煎熬萬分的痛苦。


    伸手撫平那高聳的劍眉,楚玉鏘附到他耳邊,輕聲疼哄:“阿晏乖乖睡,為師答應與你一道,會一會這上蒼,可好?”


    “唔……嗯……”不知是否心有所感,昏睡中的權海晏終是漸漸放下防備,緊繃的身子慢慢躬成一團,唇邊溢出了幾聲淺淺的呻吟。


    再無法自持,一滴淚自楚玉鏘的眼角沉沉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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