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北戎都城內已是流言漫天。


    各大茶樓酒肆,你若坐在裏麵用心聽,總能聽到有人在交頭接耳,小聲道:“聽說皇上已逝多年的皇長子死而複生,如今正在太子府裏。”


    “是嗎?你也聽說了?”


    “嗯,據說皇長子竟是湙朝那個狠辣冷厲的修羅攝政王,手裏曾沾染無數我大戎士兵的鮮血呢!”


    “這怎麽辦?皇上還要認嗎?”


    “不知道,此事尚無定論。何況乎認與不認,均非你我能夠左右的。”


    “也是,天家的事,我等小民無權置喙。隻是……”


    然後這些人說著無權置喙,卻打開話匣子,沒完沒了地繼續。倘若不是皇城腳下,管製嚴厲,怕還要高談闊論一番。


    北戎百姓之間尚且如此,文武百官更是炸開了鍋,有些個在戰場上遭遇過攝政王的武將,驚得幾乎躲在家裏不敢出門。


    悠閑地倚在太子府姬落的院子裏,權海晏倒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顧誤相思。


    姬落走進來時,便瞧著他哥哥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無奈道:“哥哥又想阿清了?”


    “嗯。”也不遮掩,權海晏大大方方地承認。


    “阿清若是知曉我把哥哥照顧成這樣,會不會打死我?”


    坐在權海晏身旁,姬落望著他哥哥銀霜傾覆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輕聲呢喃。


    “阿落!”


    熟悉的哀傷襲上胸口,權海晏比姬落更無奈。


    這些時日,姬落滿懷愧疚,為著權海晏失明一事心痛了一遍又一遍。


    權海晏被他弄得自己半分傷感皆無,每每還溫柔如水地安慰他。


    “別傷心了,我方才收到護東的來信,說在大湙與北戎交界的邊城小鎮上打聽到一戶人家有一朵火玉蓮珍品,正在進行交涉。若是順利的話,不日便會送來。”


    “真的?”一下子激動起來,姬落高興得手足無措。


    “真的!”


    輕輕地去摸姬落的頭頂,權海晏的東西自然隨意,絲毫不受眼盲的妨礙。


    很奇怪,權海晏總是能準確無誤地觸碰到姬落身上的每個地方。


    也許,這便是血脈相連的奇妙吧!


    將所有隱憂壓下,權海晏如玉的臉龐掛著一抹清淺的笑意,柔軟地對著姬落。


    此時,北戎皇後在國舅府,端坐於書房內,神色冷凝,一派低沉威壓之勢。


    倘若北戎皇上在這,怕是會驚得下巴掉下來,他可從未見過如此威嚴冷漠的北戎皇後。


    “國舅,你最好適可而止!有些事情,本宮能忍你,但有些事,本宮忍不得。不要挑戰本宮的底線!”


    北戎國舅,北戎皇後的哥哥,姓陳名震,生得一副魁梧硬朗的鐵漢模樣。年近知天命之年,仍精神矍鑠,龍威虎猛之態。


    他端坐於下首,毫無敬意地反問:“哦?便是挑戰了又如何?不知皇後娘娘要如何忍不得?”


    他如此有恃無恐,北戎皇後卻再不如每次一般偃旗息鼓,而是直直地望著他,一字一頓地道:“大不了,魚死網破!”


    北戎皇後這話說得決絕有力,陳震一陣愕然。


    終於在陳震眼裏看到了懼怕,北戎皇後冰寒刺骨地勾起唇角,冷冷地道:“所以,好自為之吧,我的國舅大人!”


    說完,北戎皇後甩袖而去。


    看著北戎皇後傾國傾城的背影,陳震眼底的厲芒一閃而過。


    北戎皇後出了國舅府沒多久,攝政王便得了消息。


    前幾日,守北醒來稟報道那次被扔在北戎都城門口之前,曾被抓到一個地方,有人告訴他,他是北戎人,並且給了他親生父母的信物。


    守北七歲跟著攝政王,對父母的印象早已模糊,身上倒是一直帶著半塊彎月玉佩,他記得這是他親生父母給他的。


    如今有人拿出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威脅他若是不按照吩咐,便要殺了他親生父母,守北麵上激動不已,心下警惕萬分。


    與那群人好一番你來我往,虛以委蛇,最後佯裝答應他們當內應,主動配合他們吸了迷藥,這才安然無恙地迴來。


    那群人顯然對守北不甚信任,但似乎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隻能兵行險招,匆匆與他認親,隨後一再叮囑不可外泄任何消息。


    隻是他們一再防備,卻怎麽也沒想到守北是受過特殊訓練的,抗住迷藥的時間遠非常人能比。


    守北隱隱約約聽到那幾人道:“國舅何苦費這事,火玉蓮均被用了,想那攝政王也活不了。”


    “上頭的事,我們管不了,聽吩咐辦事就好。”


    “話是如此說,可國舅與皇後這辦的事,若是有朝一日被發現,我們幾個……”


    攝政王站在窗邊,任北風唿唿地吹過臉頰,身冷,心更冷。


    若是阿落知曉這一切……


    北戎的冬天,冷得叫人發顫。


    北戎皇宮內,皇後一踏進自己的未央宮,抬眼便看見北戎皇上陰沉沉地坐在正中,目光冷然地凝在她身上。


    陡然一驚,北戎皇後壓下心底的不安,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勉強鎮定地詢問:“皇上怎地來了?”


    “皇後去哪了?”北戎皇上冷森森地開口,語氣是風雨欲來的寒涼。


    “臣妾去了趟國舅府,皇上等臣妾等急了?”靠近北戎皇上,皇後下意識地去拉他的袖子。


    北戎皇上猛然站起來,躲開她的觸碰,冷漠地質問:“皇後無話與寡人說說嗎?”


    成婚二十六載,他對她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有過,更何況是如此冷漠疏離地質問。


    一顆心跌至穀底,北戎皇後結結巴巴地開口:“說…說甚?”


    “說甚?寡人的好皇後真的不明白自己該說甚嗎?需要寡人提醒提醒你嗎?”


    語氣冷漠而又絕情,可北戎皇上見自己寵了二十餘年的發妻嚇得臉色一片煞白,心底便忍不住一陣陣發疼。


    “皇上!”淚水一下子盈滿了眼眶,北戎皇後再也克製不住地落下淚來。


    心底疼得不行,與憤怒交織在一起,北戎皇上暴躁地拂了桌上的茶盞,怒不可遏地吼道:“不許哭!”


    被嚇得一噎,北戎皇後反應過來,哭得越發洶湧澎湃。


    “陳雁卿!”北戎皇上焦躁地喊了北戎皇後的全名,這是,成婚後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喊她。


    北戎皇後抬起頭,睜著一雙晶瑩剔透的紅通通的鳳眸,完全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心底的不忍達到了極致,北戎皇上終是退了一步,強裝冷硬道:“朕給你三天時間,與國舅那些勾當,你自己想想如何與朕交代吧!”


    話畢,北戎皇上匆匆拂袖出門。


    北戎皇後怔怔地凝著他落荒而逃般的背影,隻覺身附寒潭。


    這對北戎最尊貴的夫妻發生了爭執,不一會便傳遍了北戎後宮。


    緊接著,北戎皇上便下旨將國舅扔進了天牢,連半分臉麵都未曾給皇後留下。


    這消息,一下子更猶如長了翅膀似的,飛過朝野,飛進了太子府。


    “皇上,太子求見!”北戎皇宮禦書房,北戎皇上的貼身大總管李公公來報。


    “不見!與他說,三日後再來!”將自己埋在一堆奏折中,北戎皇上咬著牙強作冷靜地下命令。


    姬落碰了一鼻子灰,又心急如焚地跑到未央宮,結果又碰了一鼻子灰。


    他臉色暗沉地跨進太子府,也不敢這副德性出現在權海晏麵前,於是獨自一人鬱鬱地躲進了書房裏。


    這些消息自是瞞不過權海晏,他聽了衛西與守北的匯報,靜默了會,勾著唇意味不明地開口:“去把太子請來,就與他說本王眼睛疼。”


    姬落聽了守北的話,氣喘籲籲地奔至權海晏身邊,焦急不已地關心道:“哥哥,你怎麽了?”


    權海晏伸手,讓姬落坐在他身邊,輕聲詢問:“在阿落心裏,哥哥要排第幾?”


    “什…什麽?”不明所以,姬落一片茫然地反問。


    將手掌覆在姬落的手背上,權海晏輕輕柔柔地重複問道:“若是非要排個輕重,我在阿落心裏要排第幾?”


    “哥哥為何如此問?”愣愣地望著權海晏,姬落言語間滿是不解。


    “迴答我便是了!”權海晏坐得端正筆直,語氣自然而又固執。


    沉默了片刻,姬落迴握了權海晏的手,堅定地道:“第一!”


    “在我的生命裏,哥哥才是最重要的人!”


    連父皇母後都要排在後麵!


    心裏低歎,姬落覺得愧對父母,卻又無比明白,這才是不爭的事實。


    “第一啊!”


    權海晏露出一抹風華絕代的明媚笑意,將姬落擁進懷裏,在他耳旁低笑道:“那阿落可是有些吃虧,在我心裏阿落隻能排第二呢!”


    懵懵懂懂地被他哥哥攬進懷裏,姬落許久才反應過來,眉眼帶笑,十分開懷地開口:“不要緊,能排第二阿落就很滿足了!”


    “倒是不貪心!”


    權海晏笑著鬆開他,柔軟地問:“阿落上次要我答應你何事來著?”


    姬落抬頭,看著權海晏覆著銀霜的鳳眸,輕聲迴答:“想求哥哥多留幾天,待眼睛好了再走。”


    “好!”


    點頭應允,權海晏笑道:“護東最遲三日便會把火玉蓮送來,屆時用了藥,眼睛便好了。阿落所求,實在是不多啊!”


    “啊!不是不是!”


    連忙搖頭,姬落糾正到:“眼睛好了也不能走!再留個半個月,我想哥哥多陪我會,好不好?”


    “阿落不怕清兒打你了嗎?”戲謔地開口,笑容就沒從權海晏臉上掉下來過。


    麵色一僵,姬落沉吟了會,忍痛割愛般委屈道:“那十天!就十天,不能再少了!”


    “好!”溫柔地去撫姬落的頭頂,權海晏的心底軟得一塌糊塗。


    前路茫茫,風雨欲來,他隻盼屆時無論發生何事,他皆能護住他的孿生弟弟,祈願風雨過後,他的弟弟仍能純真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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