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衛西送了小李子出去,重新迴來,攝政王已經坐在書房案前,耐心地拿著一塊上等徽墨,一圈一圈地磨。


    “王爺,讓卑職替您磨?”衛西恭敬地站在攝政王身旁,試探地問道。


    攝政王慢悠悠地磨著,動作優雅而流暢,半分沒有停歇的意思。


    許久,直到硯台裏已經蕩起一圈又一圈墨香漣漪,攝政王這才放下徽墨,問道:“可有慧和法師的消息?”


    “清和寺眾人隻道慧和法師已經遠遊,而派出去的屬下均未曾發現慧和法師的蹤跡!”衛西低下頭有些愧疚地答道。


    “繼續打探,一有消息,立即來報!”攝政王的劍眉微蹙,不假思索地下了命令。


    “是!”衛西見自家王爺凍結了大半個月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生氣,不由大著膽子問道:“那明日王爺可要參加朝會?”


    “不去!”


    毫不遲疑,攝政王拿了一杆狼毫,輕輕蘸了墨,吩咐道:“照舊晨起去練武場,而後讓三堂六部的執事來見本王!”


    宮內,小李子提著合歡糕剛到禦書房門口,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被安公公急匆匆地拎進了殿內。


    “說吧!”辰帝放下朱筆,將奏折安置在一邊,輕輕摩挲著手腕上的血玉串子,幾分頹然幾分無奈道。


    “迴皇上,攝政王讓奴才將合歡糕帶迴來,並轉告您說,您說…說……”小李子結結巴巴,硬是沒敢把那八個字說出口。


    “嗯?”辰帝定定地望了他一眼,輕輕地發出一個鼻音。


    “說是苦澀得緊,難以下咽!”


    一進來便被免了禮的小李子,脆生生地跪下去,死死低著頭,壯著膽子道:“攝政王實是吃了一整塊的,隻是吃完後他還曾自言自語道‘合歡合歡,合歡,方能歡樂’。”


    小李子悄悄抬頭,飛快地瞥了一眼辰帝,看到辰帝小了一圈的鵝蛋臉,如攝政王一般的瘦削蒼白,又生出無限的勇氣,多嘴道:“奴才不敢直視攝政王,隻無意間驚見攝政王的半隻手背,瘦削蒼白,青筋畢露,連奴才見了都……”心生不忍。


    “放肆!”安公公嗬斥道,急忙去扯了扯自己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幹兒子。


    跪在地上,安公公求情道:“皇上恕罪!小李子這是鬼迷了心竅,奴才迴頭一定好好教訓他!”


    “食盒拿過來!”未曾理會他二人,辰帝衝身旁的墨琴示意。


    弄簫一聽,急急地就衝下去了,拿了食盒,總算還顧著幾分規矩,倒是老老實實地走迴來。


    極有眼色地將食盒打開,弄簫把碟子端出來放到辰帝麵前,嬌俏地討好道:“主子,攝政王這是跟您賭氣撒嬌呢!”


    “賭氣撒嬌?”辰帝心頭一震,不可思議地望著弄簫。


    弄簫自小跟著辰帝,性子活潑膽子又大,對自家主子有著天然的親近信任,故而無懼無畏地繼續道:“您想啊,這合歡糕再香甜不過,攝政王何以言苦?他這是跟您說他心裏苦呢!”


    “往日裏,您與攝政王再是爭吵,攝政王可從不曾這般!這都大半個月了,攝政王不上朝不批奏折,這會還把您送的東西還了迴來,這不擺明了是賭氣嘛!可他傳的這話,卻是很委婉地跟您撒嬌呢!”


    見辰帝沒有絲毫打斷她的意思,弄簫一鼓作氣道:“您就想想,往日裏攝政王可曾跟您說過一個‘苦’字?這不是撒嬌,是什麽?”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辰帝隻覺得整個人靈魂都在激蕩。


    這時,一個小太監匆匆進來,見安公公和小李公公都跪在中央,有些茫然遠遠地就跪了下去。


    “何事?”辰帝聽見聲響,因著被打擾不耐地問道。


    小太監就是一個守門的,雖然成日得見天顏,但從未直接跟辰帝對話過,激動得顫顫巍巍地答道:“迴…迴皇上,衛西侍衛來了!”


    辰帝還有點迴不過神,怔了半晌,先讓流珠收了食盒,又讓安公公二人退至一旁,這才下意識地直了直身子道:“宣進來!”


    “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衛西微躬著身子,低頭垂眸快步進來,態度極其恭敬地行了禮。


    大概這就是衛西能成為攝政王四大貼身侍衛之首的原因,無論心底如何為自家王爺鳴不平,但他始終明白辰帝在攝政王心中的分量,從不敢露出半分不敬。


    “平身!”辰帝正襟危坐,滿是威嚴地問道:“攝政王派你來有何事?”


    “迴皇上,王爺讓卑職給您送來這個!”衛西躬身站著,攤開手心,露出一個精致的白色雕花陶瓷小瓶來。赫然正是那天辰帝喂攝政王吃藥的藥瓶。


    當著外人麵前,弄簫很有分寸地老老實實地沒動,眼睜睜看著墨琴下去拿了藥瓶交到辰帝手裏。


    “藥呢?”一接過藥瓶,辰帝渾身一震,她明明記得那時藥瓶還是滿滿的,少說有二十幾粒藥丸。


    “迴皇上,都吃了!”


    衛西低著頭,恭敬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起伏,盡管他努力維持,卻還是有些寒涼地道:“這些時日,王爺的心疾每日都要犯一次,有時甚至兩次,三次。”


    “攝政王可還說了什麽?”神色猶如臘月寒冬般地發問,緊緊地將藥瓶握在手裏,辰帝的指尖在無人看到的角落抑製不住地發抖。


    “不曾!”衛西極快地答道,似乎是極欲說些什麽,又極力地壓製住。


    “迴去吧!”辰帝的聲音空空蕩蕩的,虛無縹緲得叫人心裏發慌。


    辰帝這般態度不明的迴應,衛西覺得胸膛的憤懣都要溢出來了。他匆匆地應是,將頭垂得極低,迅捷地轉身離去。他怕自己再停留一刻,便會控製不住地失態。


    “都退下吧!”不容置喙地吩咐道,辰帝死死地盯著手裏的空藥瓶。


    待眾人都退下,辰帝頹然地靠上椅背,瞌上雙眸,將自己徹底地陷入一個人的世界裏。


    不知過去了過久,辰帝的手動了動,無意識地拿著藥瓶摩挲起來。摩著摩著,不知怎地就換了隻手,還鬼使神差地晃了晃。


    隨即,辰帝倏地睜開眼睛,她似乎聽到了瓶子裏發出的聲響,極輕極細。


    渠清飛快地拔了瓶塞,隻見裏麵靜靜地躺著一卷素黃紙條。


    她小心翼翼地將紙條拿了出來,輕輕地攤開,紙條上是一手端方大氣的小楷,力透紙背地印著一句話:


    “藥瓶已空,君可緩緩歸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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