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別北司的政敵由於條件限製,無法生擒,執戟司也會選擇直接將目標當場刺殺,而不是關入地牢。執戟司刺殺過的最大目標,是憲宗朝的武元衡,是當時南衙的領軍人物,也是七老會的長老之一。


    更多南衙或者中立的朝廷官員,被執戟司抓入地牢後,受不了拷打折磨,改變自己的政治立場,成為北司閹黨附庸,此種情況下,這些官員在簽署具結狀並捺印畫押後,便會被釋放,重新迴到原先的崗位上,變成北司控製龐大帝國的千萬隻手足中的一隻,甚至成為北司埋到南衙的間諜。而且因為北司手握具結狀,等於捏住了這些人的把柄,這些人便徹底淪為北司的奴仆!


    這些“棄暗投明具結狀”,全部藏於安善坊的安善塔內。


    這是北司的經營數十載的政治資源,是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的“珍寶”!


    所以這個安善坊雖然明麵上不是什麽軍機要地,平日裏卻是一直由神策軍中最為精銳的執戟司把守。


    這是北司的不可放棄之地!


    但是,執戟司的主力已經被盡數殲滅,安善坊,這處平日裏北司最重要的所在,現在卻是一座不設防空城!


    說句良心話,這種局麵的產生,並不能完全怪仇士良、魚弘誌等一幹北司高層考慮不周,一來安善坊是北司秘牢之事,即使在神策軍內部,也隻有極少人知道,就連長期駐守於此的執戟司的普通士卒,也隻是奉命駐紮守衛此處,並不知曉秘牢之事,隻有如杜慎言般的八品以上的將校,方有可能接觸這樣的秘密;二是仇士良等人事先也決然想不到,今晚來犯之敵的首領,竟是昔日執戟司的一個八品執戟郎。


    在仇士良等人看來,安善坊絕對不可能成為歸義軍的攻擊目標,因為在明麵上,那裏並沒有被攻擊的價值!


    所以長安之戰伊始,仇士良便命令雷無水率領執戟司主力離開安善坊,進駐太極宮,以保衛北司的大本營。後來隨著戰勢的發展,仇士良又命令雷無水向來犯歸義軍發起試探性進攻。結果向來沉穩善謀雷無水,竟會喪失理智,向敵人發起憤怒的複仇性攻擊,導致落入杜慎言的圈套,最終全軍覆沒!這讓仇士良抓狂吐血!


    杜慎言是今日長安之戰仇士良等北司高層最意想不到的點!


    而仇士良等北司高層的每一步,幾乎都在杜慎言的預料之內!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兩軍統帥的軍事謀略,高下立判!


    在杜慎言此番所謀劃的長安之戰中,安善坊原本就是一個極其關鍵的點!


    他此時需要的,是要有能夠讓神策軍不惜代價集中來攻的要地!


    而安善坊的秘牢中所藏匿的、牽涉到整個大唐成百上千官員的“棄暗投明具結狀”,則正是這樣的要地。


    這是北司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住之地!


    “全軍進占安善坊,裏麵守軍格殺勿論!”杜慎言站在安善坊的正門前,簡潔有力地下達了攻擊的命令。


    安善坊中留守的執戟司士卒此時隻有幾十人,這些士卒除了在安善塔上點燃烽火示警外,沒有產生任何有效的抵抗,便全部橫死當場。左墨離都將士幾乎兵不血刃地占領了安善坊!


    ……


    仇士良坐在內侍省公廨的大堂內的坐榻上焦躁地等待著,右手有不斷地敲打著身前的榻上案幾,發出有節奏地“奪”、“奪”的聲音。


    魚弘誌坐在離他不遠的另一張坐榻上,被這“奪”、“奪”的聲音吵得心煩。“老仇,執戟司全軍覆沒,這事誰也改變不了。我也很心痛,但再心痛也是無濟於事呀。長安場內好歹還有我神策軍的五都宮一萬二千多名將士,敵方才區區一千多人,隻要我們不再大意,用五都之兵力,殲滅這麽點敵人,那還不是易如反掌嗎?”


    通過斥候的迴報,執戟司全軍覆滅、雷無水下落不明的消息已經傳迴。仇士良心理十分焦躁,知道今日來襲的敵軍統帥是原執戟司的八品執戟杜慎言後,更是惱怒異常。


    “魚護軍,你好歹也是我們北司的老人了,難道還不了解仇某現下焦慮的根源嗎?區區一千多人的左墨離都,又有何可怕?執戟司的覆滅,雖令人痛心,但隻傷及我神策軍之皮毛,又何足掛齒?仇某所惱,乃是杜慎言這個小子!雖原先隻是一個八品執戟,執戟司乃是我北司的探查機構,掌握諸多機密,這小子的級別雖低,但因位置重要,知曉的機密不在少數!而且,此子僅僅十八歲,能夠在這個年紀憑實力擔任八品執戟已是可塑之才,現在更是擊敗了雷無水,這是什麽樣的逆天存在?如果不能在這次長安之戰中將此子斬殺,將來必是北司大患!這才是我仇某真正擔心的!”說完,仇士良朝魚弘誌以輕蔑的目光翻了翻白眼,顯是暗暗埋怨魚弘誌沒有見識!同時繼續用右手食指重重地扣了一下案幾,發出了一聲比之前更為響亮的“奪”。


    魚弘誌倒是沒有被仇士良的輕蔑惹惱,揚了揚嘴角,鬆了鬆眉毛,露出一幅官場上標配的笑容:“仇公,你也忒小心了,杜慎言的這些厲害我當然知道,但不畢竟隻不過是一個十八歲的乳臭未幹小子,即使有那天縱之才,那也隻是一個潛力股,沒有長成強者之前,我們隨便出一巴掌不就把他拍死了嗎!放心,此子必定死於這場長安之戰!我們有比他多十倍以上的軍隊,長安城外援軍也已經陸續趕來,吃掉杜慎言和他的左墨離都隻是時間的問題!”說到這裏,魚弘誌頓了頓,朝著仇士良擠眉弄眼,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聲調也低了下來,“更何況,我們還有底牌,不是嗎?”


    仇士良和魚弘誌即是權傾天下的北司一、二把手,也是大唐數一數二的武藝高手。但二人的成長路徑卻非常不同。魚弘誌自幼長於長安郊區的鄉下,別看長安城是天下最繁華的都市,一牆之隔的郊外鄉村卻是實實在在的窮鄉僻壤,完全是兩個世界。魚弘誌長於這樣的鄉村,沒有讀過什麽書,無甚文化。仇士良的出生就比魚弘治好太多,自幼便長於循州城內的大戶世家,受教於家族私塾,聰明伶俐,飽讀詩書,如若不是十多歲時其在朝中為官的祖父和父親被無端卷入朝堂之爭,受到牽連,冤死獄中,至此家道中落,流落街頭、食不裹腹,他仇世良是斷然無可能走上左宦官謀生計的道路的。


    除了對武學造詣沒有落下外,仇士良從來沒有放棄過對學問的追求,而且隨著官越做越大,他讀書的空閑越來越多、條件也越來越好。宦官之中有文化的人極少,仇士良的學問越是精進,官也就做的越來越大。讀書做學問和升官發財,在仇世良這裏形成了完美的良性循環。所以,仇世良的骨子裏,其實和那些南衙的士大夫一樣,帶有讀書人的清高。而這種清高,使他內心十分看不起魚弘誌這樣的山野匹夫。


    但實際上,二人都是狡詐圓滑、性格沉穩、有足夠深厚的政治手腕權閹,在外人看來,這兩個太監並沒有多大區別。而且,仇士良和魚弘誌在北司的日常管理上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在武藝上一個善用至陰的“逆水之寒”內勁,一個善用至陽的“熔岩之火”內勁,天然互補,無縫對接,簡直就是好基友、一輩子的典範。


    如果仇士良知道外界認為他和魚弘誌之間是狼狽為奸的一對基友,估計立馬要鮮血狂飆!


    不過現在,仇士良本是心事重重,聽完魚弘誌的這番分析後,倒也覺得不無道理,竟真的舒緩了焦躁的心情,繃著的臉也很難得的露出了笑容:“老魚,說實話,我就是喜歡你這種天生樂觀的性情,即使天塌下來,仍然從容淡定,不錯不錯,這一點,仇某要向你學習!”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情不自禁地在大堂內一同放聲大笑起來。


    是啊,他們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呢,出了一個乳臭未幹的杜慎言,就能改變南衙幾十年的弱勢了?何況,今日他們還有底牌在手,有這張底牌,他們是絕對不會輸的!


    “杜慎言,南衙,歸義軍,還有李昂,你們今日,統統都得死!大唐國祚,亡於今日!”仇士良依然在肆意大笑,隻是一雙眼睛,卻在沒人注意的時候變得通紅!


    這是今日長安之戰爆發後,太極宮的北司議事大堂內極難得見的輕鬆氛圍。


    這樣的氛圍,也讓大堂內的一幹將校侍從,都暗地裏鬆了口氣,貪婪地享受著久違了的輕鬆愉悅。


    隻是這寶貴的輕鬆氛圍,真的沒能持續很久。


    短短的五個響指過後,一個通傳急匆匆地跑入,用因緊張而略顯顫抖的聲音,大聲道:“安善坊,發現示警烽火!”


    仇士良聽聞來報,心頭有如重重一擊。自從他知道敵人的統帥是杜慎言後,心裏一直有一股不詳預感,即使剛才稍微寬心,這種不詳的感覺也沒有消失。但卻始終找不出這種令人坐臥難安的不詳感來自何方,現在,他終於知道了!


    安善坊,可是有曆代北司閹黨苦心經營數十載的密牢呐!那裏有北司控製數千大唐官員的把柄——棄暗投明具結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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