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慎言把施依依的反應看在眼裏,繼續說道:“三萬錢,也就是張仲清在歸義軍擔任錄曹參軍不到兩個月的俸祿吧。而且張仲清還是仇士良的奸細,仇士良給他的價碼,恐怕是他俸祿的十倍。也就是說,你在張仲清的眼中,還不值他五、六天的俸祿!”


    “夠了!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張郎不是這樣的人!他是為了替我籌集贖身錢款,才會不顧自己的安危去做奸細的......你說得......你說得都是騙人的!”說到最後,施依依終於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開始嚎啕大哭!


    杜慎言知道,施依依此時雖然嘴硬,但心裏已經對張仲清產生了懷疑,隻要自己再加一把火,捅破那窗戶紙,那施依依的心裏防線必然崩潰。


    現在迫切需要的,是捅破窗戶紙的工具。而杜慎言的手頭剛好有這樣的工具。他從懷裏拿出了白居易交給他的那本歸義軍名冊,上麵詳實記錄了歸義軍現職官員將領的品階和俸祿,張仲清的俸祿也清楚地被記載著,“錄曹參軍張仲清,正四品,月領各項俸祿共計一萬五千三百二十一錢”。


    施依依看到這段白紙黑字的記載,心裏再無懷疑。“終究還是錯付了!依依,你命苦啊!”接著便是施依依再次暈倒、士兵再次用清水將其弄醒、杜慎言趁熱打鐵再壓上一波苦口婆心的思想攻勢,最後,在杜慎言答應幫施依依贖身的條件下,施依依最終在思想上放下了所有戒備,向杜慎言敞開了心扉。


    原來,施依依與張仲清相識已兩年,起初張仲清並未贏得施依依的癡心,在施依依眼裏,就是一個普通嫖客。但張仲清卻與其他嫖客不同,每次到訪,除了尋求魚水之歡外,還對施依依噓寒問暖、關愛有加,甚至承諾為她贖身,並且告訴她為了籌錢不惜以身犯險作仇士良在歸義軍中的奸細。施依依被張仲清的“真情”感動,天真地認為自己在這飄搖的塵世中幸運地找到了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良人。為了減輕張仲清的籌錢壓力,施依依甚至主動增加接客次數,以獲取更多的嫖資分成。正當施依依滿懷希望地為二人今後的幸福生活而“努力”的時候,張仲清卻在昨晚匆忙到訪,告知其奸細身份已經敗露,作為南衙士人集團核心武裝力量的歸義軍,將要對其展開報複。施依依非但將自己在崇義坊宅子交給張仲清躲藏,還將自己辛苦攢下的用於贖身的積蓄都交給了張仲清......


    杜慎言聽完施依依的供述,不禁皺起了眉頭:倒不是懷疑施依依的供述的真實性,而是張仲清竟然需要借住施依依的宅子,這十分不合理。向北司透露了這麽重大的消息,讓閹黨能夠在今日甘露之變中躲過一劫,實乃大功一件,閹黨必定會提供護衛齊全、地點隱秘的躲藏之所,如何還需要向施依依借房躲債?


    “張仲清要你的宅子並不是用來躲藏的,他隻不過是想把你身上的每一滴油都榨幹,他昨日非但騙走了你的積蓄,而且還會將你的宅子出售,今後,你不但永遠見不到張仲清,而且還會一無所有!”杜慎言以平淡的語氣說道。


    施依依麵如死灰,思索了半晌,表情變得極為痛苦,最後竟是放聲痛哭:“騙我積蓄也就罷了,誰讓我有眼無珠,所托非人;但那座宅子,是妾身已故家父拚了一輩子命攢下來的,是無親無故的我在世上唯一的念想了,以前我們家再苦再難,都不曾要賣這個房子的......”


    “現在不是哭得時候,你還想要迴你的宅子嗎?”


    “當然想,做夢都想!”施依依立即止住了哭泣。


    “告訴我張仲清平日常去的地方!”


    “除了妾身這裏,就是位於東市的通達賭坊了!這個天殺的,花費在我這裏的時間,還不及他耗在賭坊時間的十分之一!”......


    杜慎言與張議潮、注吾合素潛到通達賭坊對麵的民房屋頂時,已是戌正三刻。因為宵禁,東市的大道上,出了巡邏的神策軍兵丁和萬年縣的府兵,已是空無一人;所有的商鋪也早已熄燈打打烊;唯有通達賭坊的燈光還透過門縫向外散發,賭徒興奮地吆喝聲不時從賭坊內傳出。


    “看來和賭坊的老板很有來頭呐,宵禁都敢照常營業!”杜慎言淡淡地道。


    “賭坊的老板是雷惡水,就是你原來的頂頭上司雷無水的三弟!雷無水可是仇士良的紅人呐,這個賭坊,有神策軍罩著,當然敢在宵禁的時候營業啦,現下長安城內誰敢管!不過這個賭坊也不是什麽人都接待的,初次進入,均是需要通過熟客介紹的達官顯貴和他們的子弟,庶人是禁止入內的。一方麵是考慮到畢竟不是特別光彩的營生,盡量縮小社會上的影響力;另一方麵,這裏算是一處長安城的高端社交場所,很多人到這來並不全是為了賭錢,擴展人脈也是重要的目的之一,所以這樣的場所自然也不能讓庶人進來......”張議潮因為長期負責對歸義軍的情報刺探工作,是以對長安的動態已然了如指掌,介紹起通達賭坊的時候能夠娓娓道來。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呐!這賭坊既然和神策軍有這麽大的幹係,我們更應該小心行事!時候不早了,我們按計劃動手吧!”


    張議潮和注吾合素聽到杜慎言的指令,立刻起身跟隨杜慎言躍下所在平房的屋頂,橫穿街麵,向正對著的賭坊大門發起疾速衝鋒。三人均是明光鎧半具裝的中武備狀態下,鏗鏘而齊整的金屬摩擦聲在靜謐的街道上十分刺耳。(唐 軍武備狀態分為輕、中、重三種,輕武備狀態下不穿盔甲、隻隨身攜帶近身格鬥兵仞和輕巧的臂張弩;中武備狀態下盔甲半具裝,即隻穿戴護住身體主幹的胸甲、裙甲和臂鞲,攜帶用於近身格鬥的兵仞和重長的伏遠弓;重武備狀態下盔甲全具裝,即除了中武備狀態所需穿戴的甲具外,還要穿戴兜鍪、麵甲、頓項、肩吞、掩膊、腹吞、褌甲、扞腰、鶻尾、吊腿等甲具,把全是上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護住,兵刃除了中武備狀態所攜帶之外,還要攜帶極其沉重的製式長槍)。


    注吾合素一邊疾跑,一邊還在心裏咕噥:這個杜慎言倒是個狠角色,饒是我這樣的經曆過塞外血腥險惡實戰的人,也一下子想不出如此幹脆利落的行動計劃。想到杜慎言的計劃,注吾合素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凜、打了個寒磣......


    “咣!”一聲巨響過後,杜慎言的右腳已經借著衝鋒的力道,將原本就鎖的不是很實的賭坊大門踢得洞開,兩扇木門在巨大力道衝擊之下,旋轉著向兩邊的牆壁劇烈飛去,與牆壁相撞後再次發出可怕的巨響。


    原本嘈雜不堪的賭坊瞬間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呆立當場。


    此時,注吾合素與張議潮,也按照計劃分別出現在了賭坊的側門和後門,三個門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被三人堵死。


    杜慎言等三人撞開門後並沒有過停滯,迅速將房門重新關上,拔出隨身攜帶的八尺陌刀,一言不發就對這賭場內的人進行砍殺。由於大唐對軍用兵器的管製,賭坊內並無如陌刀般長大的兵刃能夠抗衡,且三人亦均是武藝高強之人,在民間本是鮮少有人能有一戰之力,故三人的清洗過程較為順利。


    賭坊內通明的燈光映襯下,三人施展刀法時所挽起的一個又一個圓形刀花顯得極是寒芒閃耀,一陣殘軀斷臂橫飛、紅白之物並流之後,賭坊再次迴歸平靜。這一切發生的太為迅速、突然,很多人並沒有搞清楚是怎麽一迴事,甚至沒來得及喊叫一聲,便已葬身於三人的刀刃之下。


    三人迅速地來迴搜索著已是一片狼藉的賭坊,因為他們所要找的目標——張仲清,並沒有出現。


    “若不是今天碰巧沒來,那一定還躲在此處的某個角落裏,我們仔細地再搜索幾遍!”杜慎言以平穩而又不容質疑的語氣道。他心裏十分確信,張仲清這樣的賭徒是極大概率在賭坊內的,其一是張仲清本人嗜賭,人在麵對嗜好的時候,都是會放棄一些警惕的;其二是他已經更換了住所,且也預料不到歸義軍會有直接潛入長安城的密道,更預料不到歸義軍能夠通過施依依知曉他慣常賭博之處,所以他肯定認為賭坊是一個安全場所,至少今日晚上是。


    但反複搜索後,卻是找不到張仲清。雷無水的三弟、賭坊的老板雷惡水的屍體倒是找到了。


    “怪哉!難道張仲清這小子真得好運,被他躲過一劫了?”注吾合素嘟囔道。


    杜慎言沒有搭理他,而是以手托腮在賭坊內踱步思考。他相信方才自己的判斷,張仲清今天晚上沒有理由不來,問題是這小子躲到哪裏去了呢?如若是有密室密道之類的藏身之所,那雷厭水早就逃了,如何會橫死現場呢?但是如若沒有藏身之所,那張仲清又是如何逃脫的呢?


    杜慎言一時踟躇不展,而張議潮、注吾合素倒是變得焦急起來:“慎言,我們還是先走吧,方才賭坊內這麽大的動靜,附近商鋪不可能沒有察覺。雖然宵禁期間,報官的程序較為繁瑣,但遲早神策軍還是會圍過來的,到時候想走就不容易了!”


    杜慎言對二者的勸諫完全置若罔聞,由於長年供職於執戟司的緣故,杜慎言對宵禁時的神策軍巡邏路線、庶人的報官流程、巡邏兵丁的反應速度等都極為熟稔,之前他選擇衝鋒的時間,就剛好是東市各隊巡邏兵丁離賭坊最遠的時候。他估算過,對於今晚之事,從鄰裏報官到神策軍巡邏兵丁到達現場,至少需要半個時辰。而現在隻是過去一刻鍾的時間,所以杜慎言知道目前並不需要為時間擔憂。需要擔憂的是張仲清的藏身之所。


    不久,賭坊大堂內正中供奉的木製天尊神像引起了杜慎言的注意。這鍋佛像高約一丈,體型適中。整個賭坊內,唯一沒有查找過的可以藏身的處所,就是這座天尊神像的內部;而且雷惡水的屍首就橫陳在神像背後,看屍體的倒向和麵部神態,應是奮力接近神像時被殺,這也說明此尊神像極有可能就是藏身之所。當許多巧合重疊在一起的時候,巧合也就變成了必然。


    “自己出來吧,否則我們點燃這座神像,你會在裏麵被活活烤死!”杜慎言對著天尊神像喊道。他並不知道進入神像的途徑,他也不需要知道。很多時候,粗暴的手段往往讓事情變得更為簡單。


    一陣聲響過後,天尊神像背後開出一扇狹長小門,門口恰好能容一人側身而過。張仲清麵如死灰,從門中走出。


    “張議潮、注吾合素我都認識,但你又是誰?”張仲清見到杜慎言之後,有點驚奇於這個從行為氣度上顯然是這次抓捕行動頭領的陌生年輕人,忍不住問道。


    “我是誰,你很快便會知道了!”杜慎言說話間,沒有等張仲清有所反應,便以極其鬼魅迅速的步伐繞到了他的身後,右手化掌以適當的力道擊打張仲清後腦勺的風府穴,張仲清應掌倒地,被注吾合素和張議潮麻利地收入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大布袋之中......


    三人剛欲離開,忽然賭坊正門傳來一陣急促敲門聲,“我等是萬年縣張大人帳下不良人,有人報官此處發生打鬥,需要進屋勘察,速開門!”


    杜慎言心裏一沉:糟糕,計算官軍到達時間時,隻推算了神策軍,沒有計算萬年縣衙的不良人。雖然宵禁時巡邏的不良人數量極少,不足神策軍的十分之一,但本應也是需要謹慎思慮的。現下不良人已然出現在門口,該以什麽方式應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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