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聊這樣那樣項目的過程中,聽著陳澄所描述的未來,大老舅還曾跟陳澄描述過他自己的一個夢想。


    陳澄甚至從來都不知道,大老舅原來曾經也是有過夢想的。


    大老舅邊琢磨邊描述,最後被陳澄品出來的“形態”卻讓陳澄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簡單來說,那就是一個錄像帶租賃店。


    這時候,衝城基本上每個小區附近,大概都能找到這樣的錄像帶租賃店。不對,用如此正規的名稱來形容這一業態都是冒犯了。


    就是租錄像帶的。


    標配就是一個沿街門麵,甚至是胡同裏樓道旁就拐角搭出來的違建。就一間,了不起兩間,有個老板一呆呆一天。有個供老板呆著的櫃台。應該有台電視,然後就是一整麵一整麵的架子,錄像帶好像書一樣,側邊標簽衝外,擺得密密麻麻。


    一般一盤兒押金10塊,假期可能貴點兒;一天租金1塊,老客沒準兒5毛甚至更低,但假期也可能貴點兒。


    租期,押金記錄可能就是櫃台抽屜裏一個破本子,押金單可能沒有,也可能就是這破本子上撕下來的一張破紙。


    架子上任拿下來一盤兒錄像帶,都是經過不知道多少人手的半新不舊,標簽起角帶油汙盤出包漿都屬正常。


    錄像帶種類,基本就比照後世視頻網站的列表分類:歐美,腳盆,港島,台灣……動作,武俠,槍戰,恐怖,愛情……


    如果想要點特殊的“動作片兒”,你得專門跟老板打個招唿,老板會從櫃台下麵,櫃子裏,或者架子上麵,不定那個地方,拿下來一個神秘的紙皮箱……


    裏外就老板一個人兒,就一間的門麵可能廁所都沒,老板出去方便就鎖門,門上掛個老板在紙板背麵手寫的,表明他去尿尿了一會兒就迴來的暗示。


    而就這樣的小店,當年在每“一片兒”居民區都顯得很江湖。如果這片兒有線電視或者衛星電視還沒線路,層次不高,那這片兒群眾的娛樂生活恨不得都是這家店罩著的:談笑無鴻儒,往來皆白丁。進進出出的大半都是住附近時不時就會來兜一圈兒的年輕人,一進門兒的切口:“老板,有來啥新片兒麽?”“老板,有‘好片兒’麽?”


    然而就是這麽一種小店,卻也曾是很多年輕人的“夢想”。看店一看看一天,除了整整帶子,可以全天候的看片兒,無所事事,掙的不多,盤子不小。暗合後世最高境界的“躺平”風。


    雖然這種店,碰到集中整治的時候,也會突然一夜之間一關一大片,很多店主的躺平,可能都是換了場所的“躺平”,但在那個電視頻道依然論個數,娛樂貧瘠的年代,這點風險依然無法抑製群眾的熱情——光顧的熱情,以及開店的熱情。


    等再過幾年,vcd普及了,容易消磁容易摔壞的錄像帶,會慢慢退出曆史舞台,這些店也變成了租影碟的——再後來,高速互聯網時代,bt下載,視頻平台,會給這個業態徹底畫上個終結。


    畢竟華國不是腳盆,本來這個業態依然可以生存的一大細分垂類,也是腳盆國特產的加勒比熱門垂類,沒有在陽光下的生存空間。


    所以當大老舅跟陳澄描述出來這樣的一個夢想時,陳澄覺得相當的不可思議。


    合著我用語言給你描述了個大好未來,結果你反而打算抱著個夕陽產業做廢柴?


    然而大老舅卻說的振振有詞,更好像是為他原有的夢想極力辯護。


    作為一市音像書店的負責人,他堅信音像製品巨大的市場前景,尤其當陳澄跟他描述未來有海量的內容,除了電影電視劇,甚至還有網劇,短劇的時候,大老舅顯得無比振奮。


    陳澄也有點理解他,不隻是那些開店的年輕人,小時候就連他自己也曾覺得,守著一屋子價值不菲的錄像帶,影碟,就好像後世守著套房子一樣的資產感。


    然而陳澄在他激動的時候老想出來糾正他,他的觀念中明顯有個潛在雷點,他堅信的應該是“正版”音像製品的前景,但顯然對“非法”音像製品及其流通渠道的破壞力缺乏b數。


    可大老舅卻有點執迷不悟,一直都想試圖說服陳澄,開一個錄像租賃店,打造成連鎖的,後麵再跟影碟時代接軌。


    盈利模式,除了正常的錄像帶租售,還可以投放影視產品的廣告,甚至是錄像機,vcd\/dvd設備的廣告;


    充會員,賣卡,圈押金,直接優化金融現金流;


    可以直接和出版社談版權,版權談下來之後盤一個錄像帶或者影碟廠自己灌錄,做到成本優化;


    做大了還可以找影視公司定製內容;


    作為海量的錄像帶,vcd\/dvd采購方以及流通渠道,也意味著擁有了海量影視作品的版權,等到互聯網時代“軟著陸”,直接形成從實體產業到互聯網視頻巨頭的過渡。


    獲得了30年的信息差,他就敢叫日月換新天,妄想把一片散裝紅海一統江湖。就衝城那些個音像出租,要統一他們,陳澄覺得大老舅去哪個堂口拜個大哥可能來的會更效率一點。


    大老舅說的天花亂墜,陳澄聽的啞口無言,他總覺得哪裏不對,但似乎大老舅說的每一條,又都挺有道理。


    而當大老舅說出“擺脫地域局限,可以和郵政談,咱們甚至可以用郵寄的方式租錄像帶”時,陳澄是春雷一聲震天響,我的天爺,我種下一顆種子,我大老舅腦袋裏竟然長出了個奈飛……


    然而雖然想到了“奈飛”這家從dvd租賃成功轉型流媒體巨頭的成功案例,陳澄卻依舊顧慮重重,欲言又止,欲說還休,不知道是否應該把這樣的案例講給大老舅聽。講了無異於火上澆油。


    沒錯,奈飛的模式能在大洋彼岸成功,但陳澄卻總是覺得,同樣的模式,未必能在自己腳下的這塊土地上開花結果。


    最大的挑戰,恐怕就是“非法”音像製品。陳澄自己都還記得,到了2000年前後,他每周都會去跟大學裏的小夥伴“挑碟兒”,帶著全寢室的希望和眾籌的票子,定期去學院附近的音像店,盜版電影,電視劇,遊戲,一買一大摞,dvd,3-5塊錢一張,小電影稍微貴點兒,依舊便宜得跟不要錢似的。


    不可說,奈飛這茬當真不可說。


    和大老舅關於這個項目的探討,也讓陳澄陷入了某種自我鬥爭。


    一方麵,他意識到,人固自我,雖然大老舅接收了30年後的信息,但粉飾的卻是他自己原有的認知;


    另一方麵,後世無數的成功故事,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是踩在整個行業中無數倒下的同行的屍骨血肉上,開出來的花。雖然後世有成功學當事後諸葛亮,把這些成功故事盤出各種雞湯,但真倒迴來,自己在這行業中投入精力物力豎起一杆大旗,又怎麽能保證自己一定是最後活下來的,而不是被拍在沙灘上的前浪?


    好在還沒賺到第一桶金,大老舅的夢想就還依舊停留在夢想。陳澄索性也隨他去了,等真掙到了錢,大老舅如果想試試,都有錢了,就當給他個獎勵,為他的夢想保個駕,護個航吧。


    一轉眼,就快到了要報到的日子。之前的通知書上麵寫明了,開學的前一周的周五,收到通知書的要去學校報個到。


    而報到前的晚上,陳澄卻迴來後罕見的失眠了。


    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陳澄思考著自己迴來的一樁樁,一件件。


    陳澄發現,自己似乎還是沒有融入這個時代。仍舊在自己家和姥姥家兩點一線。


    不愛看電視,聽廣播,連涉及自己的節目都沒聽到,也沒有非要追著聽到看到。而且這個年代所有的電視,似乎都在前世的陰影中,妝發醜陋,道具廉價,特效拙劣,連《香帥傳奇》開播,老娘興奮的叫陳澄一起看她的真愛偶像秋官,陳澄也不過在心裏默默嘀咕,我已經見過他70多的樣子,老夫子演的還是挺好的;


    也不愛出去走,雖然在自己原有的地圖上,拓展了體院和衝影廠錄音棚,但即使是小時候經常去的一些地方:地下商城,外文書局,兒童公園,租錄像帶的和租漫畫的店,還有變形金剛跟特種部隊的兩大聖地:華童商城跟華貿商廈,他一次都沒舊地重遊;


    甚至不太愛見人,除了家裏這些人,鐵四角,為了唱歌不得不接觸的肖貝貝,聶璿,崔老師,為了鍛煉又被迫接觸的老陳頭……那些自認是他門人的小屁孩兒,陳澄現在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幾個……還有幾個初中時同班的關係還很好的同學,因為提前知道後世的漸行漸遠,陳澄竟一次都沒有聯絡過;


    雖然紮紮實實的辦成了幾件事兒,上學免費,錄歌上線,體校掛名……但他覺得自己仿佛依然是隻懸浮在這世界之上的孤舟,不是那麽情願的去觸碰,或承載本屬於這個世界上的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就社恐。


    然而就明天,宿命之輪就要拉著前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大堆人群,拉拉雜雜的砸在他麵前。陳澄承認,自己有點緊張,很多人是初次相遇,但對於他卻是因果延續,明明熟悉,卻要裝作陌生。


    自己應該用什麽姿態去迎接他們呢?


    又是否有人,會窺破,或者分享他的小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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