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昕安很想知道,先前關係融洽的二人是因為什麽吵起來的。


    他身處奇怪的環境,這環境必然是掌握了讀心術的大能,每當觀眾的想法轉變,就會有新的一幕出現在他的眼前。


    人群像一條小溪,湧向歌劇院——周昕安仔細看了看,好吧,這是演講的大廳,比平時更加宏偉。


    它棕紅色的圓頂被暖黃色的燈光照亮,中間的舞台上掛著鮮紅色的橫幅。


    費因和他吵架,是因為他記性很好,當然還記得在全區士兵大會上艾倫作的那一番尖刻而激烈的發言。


    “我們現在的所謂人類政府,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名字叫臨時聯合政府,實際上是趁著戰亂分裂世界的軍閥組合。”


    那時他很激動,費因也很激動。


    若不是他,而是其他的士兵說出這樣的話,費因想自己幾乎會氣得把他從台上揪下來,那是對特立獨行之人的驚愕。


    在那次,後麵他在後台上對艾倫又是叱責又是攻擊,他以前從未想過的刻薄詞匯一股腦砸在了唯一的好朋友身上。


    但是艾倫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他很沉默,與其說他是講了兩個小時累了,不如說他是懶得和幼稚的人計較。


    “也許是因為看到那雙綠色的眼睛並沒有表現出叛逆,或者說極端的憤怒和蔑視;而是一種奇怪的憐憫和輕蔑,這種輕蔑讓我感到憎恨,我討厭被人輕視;我明明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我卻甚至無法和這自視甚高的男人共情,我理解不了他的行為,難道是因為我天真幼稚?這股情緒燒進了我,留下了一堆冷漠的、失望的灰燼。”


    最後費因和艾倫打了一架,他一腳把艾倫的肋骨踩斷,然後氣得從宿舍搬了出去,艾倫默默地收拾這東西,一言不發。


    後來艾倫就參軍了。


    戰場上很兇險,費因嘴上說著“那家夥和我沒關係”可卻時不時打聽他的消息,每當電視上開始播報犧牲士兵的編碼,費因就會挨個挨個地對照數字,發現不是時,渡劫一般如釋重負。


    “艾倫會沒事的。”楚瞻宇說。


    是的,是的。


    費因和自己的父親一樣,當然也相信他,他心裏也沒和艾倫針鋒相對到那種程度,隻是嘴上不饒人。


    說是生氣,大部分卻是委屈和忿恨,希望那叛逆的家夥給個說法。


    在那次的晚上暫時聚會後,他們吃飯時仍然很冷淡,說話隻是寒暄,關係還遠沒有到完全變好的程度。


    然後周昕安的目光轉移,但正好看到一個男人從後排站起來,穿著防護服,迅速跑下台階,走向講台。


    他抬起頭,走到欄杆前,用手摸了摸額頭,好像想起了什麽,然後倔強地搖了搖頭,雙手緊緊地抱在欄杆上。


    這既太過熟悉,又如此陌生。這樣看著他,卻無法與他交流。


    這隻會讓費因在滿屋子熱切的目光中,對艾倫的話更加期待。


    台下的費因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他穩步前行,目光熾熱,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等待著他的發言,那些可能點燃一切的話語,“各位戰友,和各界的朋友們!”


    他一開口,心中的波濤洶湧澎湃,他熱情的話語如同戰場上的呐喊,在大廳中迴蕩。當話語傳到聽眾耳中時,每個人都深受感動。這個年輕、激昂、充滿熱情的聲音迸發出火花,一直傳到了穹頂下的最高層和最遠的座位。


    “我今天要談談過去。你們都期待我的演講,所以我必須談談。”


    他的心髒猛烈地跳動。


    那個熟悉的布什內爾迴來了。


    周昕安可以感覺到,所有熟悉他的人也能感覺到。那個堅定、熱情、充滿生命力的艾倫·布什內爾。


    那個綠眼睛的年輕人。


    他情不自禁地在心裏由衷地讚歎,當然,隻是在心裏。


    “……然後,我們迴到了各個軍區去鞏固陣地,爭取了許多年輕戰士的支持。”他這時眨了眨眼,繼續說道,


    “‘特別是在我擔任科技顧問兵的那個科研軍區,我們與在場的士兵進行了殊死的鬥爭。在最後幾個陣地即將被摧毀的前夜,我們的抵抗也達到了最頂峰,如一場血腥而淒美的曲子落幕了。”


    是的,是的,是的。


    你說的是對的,艾倫。


    你說的是完全正確的。


    瞬間,費因緊緊抓住了扶手。這就像是一種道歉——僅在我的看法中。我不確定自己是否過於多愁善感,但僅僅是這一點——費因隻是在那時才意識到自己的過度。


    他隻感覺最近幾天的糾纏和折磨都被一把鋒利的刀刃斬斷了。


    “……我們永遠不會脫離共為人類的隊伍,沒有什麽珍貴的東西是不能獻給我們的世界的,包括一切——我們的生命、我們的家庭、我們的個人幸福——我們都要首先獻給我們的理想,那個理想中的世界向我們敞開了大門,我們又迴到了你們中間,迴到了我們強大有力的大家庭。我們將和你們一起重建這個遭受破壞、浸透鮮血、貧窮饑餓的國家,用我們的鮮血,我們朋友和親人的鮮血來重建,而發生過的一切將成為對我們家園的最終考驗。”


    “讓生命延續下去,從明天起我們的雙手將和數百萬人的手一起修複我們被毀壞的家園。讓生命延續下去,親愛的朋友們!我們將建設一個新世界,我有限的生命將屬於擁有我的人類,而絕非政府。”


    激動的情緒持續高漲。但甚至在這種激動情緒達到頂峰之前,就在他話音剛落的那一刻,費因的雙腿終於允許我果斷地站起來,衝向後台。


    我在側門的入口處看到他。他看上去興奮,但有點失常。


    背景中閃爍的燈光勾勒出他的輪廓。


    在台階前 —— 本該自信地走下台階時,叫艾倫的年輕人突然向前踉蹌 ——


    費因像箭一樣衝了出去。


    幸好,他抓住了幕布。


    最後,費因用手臂支撐住他,緊緊抱住他,挨到了之前曾經被自己弄斷的肋骨。


    一種難以描述的衝動讓費因親切地稱唿朋友為“我親愛的艾倫。”


    他說:“艾倫,把你受傷未愈合的手給我吧,親愛的艾倫!先前是我的錯,我們還要一起做朋友,一起大踏步並肩向前。”


    隻有那像潺潺的溪水般緩緩流過的話語,在他的心中轟鳴,有什麽東西愈合了。那是長久如夜的相互折磨帶來的痛苦愈合。


    他們緊緊握著手。


    “是的,沒有什麽能把我們的手握開。”艾倫輕輕地笑了,“其實,我背的是政府給我的稿子,不過我稍微潤色了一下。”


    除了友誼,聯結他們的還有那如山崩地裂般迸發的情感信念,而這二人以前並沒有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當時,艾倫看著費因又說道,“其實,我總覺得你的眼睛,應該是灰色的,或者是那種堅硬的灰藍色,深藍色太漂亮了,那是美好到柔弱的眼睛,對你來說,隻有兼具溫暖與鋼筋鐵骨的灰能與你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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