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點,年輕少將的困意剛剛來襲,眼皮剛合上,他的個人終端響了。


    他掙紮著爬起來,黑暗中他不小心踢倒了一地的藥瓶,手哆嗦著摸到終端。


    又是通訊員,凡是軍官,都會最討厭和通訊員接觸,因為他們多半會帶來一堆不好的消息,讓正在忙的事雪上加霜。


    “很抱歉占用您的時間,我先說一句對不起,疊甲不犯毛病。”通訊那頭的人還賴皮兩句,趕在楚斬雨要爆發之前見好就收, “事情是這樣的,斯蒂芬女士一直聯係不上,您親自去她那裏看看吧。”


    “地址發來。”


    雖然此舉有沒事找事的嫌疑,但是白茫茫聖誕夜,楚斬雨剛和第二任妻子離婚,他獨自待在孤單的小屋子裏也沒處可去。


    天幕係統的罩子外狂風卷積著,和基地裏仿佛兩個世界,化了的人造雪鋪在漆黑的道路上,泥濘的花瓣泡在肮髒的泥水中。


    中央區,白雪覆蓋的聖誕樹上掛著彩鈴和帶子,金色星星點綴的紅襪子微微搖晃。


    楚斬雨搖下車窗看著他們,盡可能不鳴笛地穿過鬧市,他在社會上算公眾人物,因此有對結婚的夫妻認出他,從婚車裏往他的車裏丟隻有巴掌大的小禮物。


    禮物拆開,裏麵是各種糖果。


    他拿著通訊員提供的地址,車輛拐入了供尉官以下士兵們休息的集中場所。


    初見凱瑟琳時,麻井直樹和楚斬雨都被她的略顯稚嫩而頗有元氣的少女臉龐所迷惑,再加上凱瑟琳嘴巴很甜,美言兩句,好險沒給尚年輕的楚斬雨釣成翹嘴。


    所以當凱瑟琳的手從楚斬雨的小腿,神不知鬼不覺地移到大腿,並且又要往裏麵走的趨勢時,不太懂男女那檔子事的楚斬雨一臉茫然,隻覺得癢癢的。


    看他如此不上道,凱瑟琳心想這個絕世美男莫非是個雛?這迴可撿到寶了!她喜不自勝,忘記了要偽裝,酒後吐真言,“你真的好帥啊,今晚來我那裏好不好?”


    麻井直樹喝咖啡的手沒拿穩,杯子掉地上嘎嘣一聲碎一地,下巴半天沒合攏。


    ……


    “直樹,你怎麽了?”楚斬雨發現好端端的麻井直樹的臉色忽然非常燒紅,他把凱瑟琳的手歸位,因為他覺得實在有點癢了,然後走到身邊試他額頭的溫度。


    麻井直樹無言地在他們兩個之間看來看去,然後附耳對楚斬雨說了幾句,用他能想到最文明最克製的語言描述了一下。


    “什麽?”


    “總之……那樣……就是那樣……”


    他這輩子也沒想到居然要給一個成年男性解釋這方麵的知識,真不知道楚斬雨以前到底怎麽過的。


    “您沒有青春躁動期嗎?難道自己都沒有好奇而自我解決過嗎?”


    聽完他的話,楚斬雨品味了一下凱瑟琳剛剛的搭訕,不以為然,任憑凱瑟琳上下其手;然而在凱瑟琳透露她換男朋友就如同換衣服一般,玩膩了換,楚斬雨卻勃然大怒,跑到外麵徒手卸了車輪。


    然後讓這海皇頂著這五十公斤的車輪,背著他們的包,在三十分鍾之內跑迴距咖啡館有二十四公裏的統戰部。


    自那以後,凱瑟琳依舊死性不改。


    一聽到“人找不到”這種話,楚斬雨就開始頭疼,因為那多半是跑去廣結善緣;一想到自己要去捉人,他就感覺丟人現眼。


    統戰部怎麽說也是體麵人體麵場所,要他一個上尉幹居委會大媽的事情,好似從《拯救大兵瑞恩》切台到了《雙麵膠》


    站在凱瑟琳住的地方前麵,楚斬雨拐過幾個樓梯,敲響了2083的房門。


    半天沒人應。


    他不相信凱瑟琳會忽然表示要潔身自好,除非他在做夢,可惜這麽多年,凱瑟琳如此殘忍,連做夢的機會也不給他。


    “這家夥又在作什麽妖……開門!”


    楚斬雨踢了下門,不堪重負的鐵門轟然倒塌,被他踹出一個大洞。


    裏麵的人大概是被他不死不休的氣勢震驚到了,一陣靜默之後,傳來凱瑟琳的幹咳聲,然後她穿著裙子打開了門。


    肉桂卷和咖啡,黃油、肉桂、糖和麵團這樣多元化的香氣直直地噴入他的鼻子。


    房間裏,流淌出橙子汁一樣溫暖的光,他在她的帶領下走了進去。


    一扇嵌滿奶油和水果塊的蛋糕放在桌子上,上麵插著七支蠟燭,光就來自於它們,旁邊擺著小薑人的曲奇餅幹,軟鬆鮮嫩的芒果班戟,楚斬雨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


    彈糕的奶油和水果,雞蛋和麵粉,新鮮的奶油一起發出頂鮮美的味道;楚斬雨被凱瑟琳拉著,恍然無措地坐到桌前。


    不知道哪裏搞來的生魚片,稍微戳一下就會流淌出橘色流心的白白荷包蛋,上麵撒了一層厚厚的黑芝麻,醃製鮭魚,幹炒茄塊,芝士碎落在細細的胡蘿卜幹上。


    “這是幹什麽?”


    “過生日啊,今天是11月11日,您從來不記自己的生日吧。”麻井直樹說道,“生魚片那些是我做的,要是全讓凱瑟琳下廚,那烹飪按鈕比火箭炮發射還複雜。”


    一周前,他倆熬夜打聯機遊戲,賭一根食品券,既分高下,也決生死。


    那天晚上,一小時後,凱瑟琳惜敗麻井直樹高超的排兵布陣技巧。


    “啊啊……怎會如此……”


    “願賭服輸,拿來。”


    “不要!”


    凱瑟琳如鴕鳥一般,趴在桌子上大聲抗議,“你都贏了我三張食品券了,一人一年才五張,地主家也沒餘糧了,但願我的嚎哭聲能喚醒你心中那殘存的友誼。”


    為了轉移話題,凱瑟琳說楚斬雨的生日快到了,做朋友的表示該考慮製定下生日宴會,而麻井直樹則表示質疑,說楚斬雨絕對沒有心情浪費時間在過生日上。


    凱瑟琳卻不以為然,她認為不是楚斬雨沒心情,而是沒人和他過,既然身為朋友兼熟人,有必要給他家一樣的溫暖。


    麻井直樹則答道:我隻關心你到底什麽時候把食品券給我,你該不會想反悔吧?


    男人怎麽有讀心術,不是說第六感是女人的專屬嗎?凱瑟琳被戳中心事,急忙站直了再次強調立場:食品券不是不給,而是我想到了一個比財富交易更有人情味的。


    說,我看看你能整什麽花樣。


    既然你這麽篤定老大肯定不會來生日,那我就賭他肯定會來,我研究男性心理多年,像老大這樣的男子,看似堅強,其內心實際上是很缺乏安全感的啊。


    麻井直樹思考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楚斬雨和“缺乏安全感”哪個標點符號相似,不過凱瑟琳既然願意賭,那他就奉陪,要是楚斬雨沒來,就把食品券給他。


    “噫!幹嘛揭我短?”


    “我是替你接盤來了,就你做的飯,擺到桌子上,除了蛋糕之外,其他的都是不可名狀之物。”麻井直樹說道,內心很麻,他為了贏賭約,甚至花錢請人去楚斬雨愛開的那幾條路上專門製造人流路障。


    誰能想到楚斬雨居然會被聖誕樹吸引,轉而走了一條市區的路。


    他五指翻飛,在手底下飛快打字,讓兄弟們趕緊撤退,被楚斬雨逮住的話……畢竟愛之深責之切,他怕楚斬雨知道了教訓他。


    楚斬雨看起來並不生氣,隻是很迷茫:“我的生日……生日……”


    “什麽,老大你很久沒過生日了嗎?居然自己都不知道,太慘了吧,一個人的生日,是你這輩子最重要的時刻。”


    凱瑟琳穿的裙子原來是被兩刀裁成的圍裙,可能是太過放鬆,竟然自爆卡車,“我買通了通訊員特意以任務的方式讓你出來放鬆一下,不必謝我。”


    迴去就讓你們領處分,楚斬雨心想。


    “啊,忽然想起我的生日是2月29日,嘖,真倒黴,四年才過一次。”麻井直樹忽然說道,“真想和我的親人再……”


    “哎呀,高興的時候就別老扯你的傷心事了;和家裏的人鬧矛盾,我相信你和你兄弟,以後肯定會和好的。”


    蛋糕被推到楚斬雨麵前,凱瑟琳小麥色的臉龐在溫馨的燭光下有種蜂蜜和牛奶的質感,依舊是楚斬雨又愛又恨的笑容。


    “吹蠟燭吧!”


    “呃……好的。”


    楚斬雨張嘴就要吹。


    “哎呀,我是真信你沒過過生日了;沒有人告訴你,吹蠟燭要分幾步嗎?”凱瑟琳手把手地教他,不忘初心地揩了把油,“要先閉上眼睛,在心裏許三個願望,然後把蠟燭一口氣吹熄,注意,一定要一口氣!”


    聽她的話,楚斬雨閉上了眼睛,在她的指引下合攏手掌,心裏默默地許願。


    “願望嗎?”


    “啊誒誒誒,不能說出來。”


    “為什麽?”


    “因為說出來的話,願望就不靈驗了啊;難道你沒有聽過一句話:真正要做的事,連神明也不要講嗎?”


    “行吧,我想想…”


    我有什麽願望呢?


    第一個的話。


    祝那些已經離開的人們,雖然曆史無法準確地報出你們每個人的名字,但是你們一起創建的偉業,抗擊災難的共同壯舉,定會成為人類曆史濃墨重彩的一筆。


    希望所有犧牲的戰士們英魂安寧。


    活著的人,很想你們。


    願你們來世重逢……算了,還是暫時不要轉世了,等戰爭結束,一切都平安了,再找個好人家投胎吧。


    第二個,希望三級抗體以至於更高級別的抗體,能夠早日研製出更適合普羅大眾的抗體,從人類層麵上,盡可能阻斷吧。


    第三個的話……


    他的對麵,凱瑟琳的腮幫子一動一動的,嘴裏含著糖炒栗子,麻井直樹在扒拉那要破不破的荷包蛋肚子。


    美好的世界,向負罪之身的他發出了一個甜美的陷阱,殊不知擺在前麵的是陷阱;他本該和世界的本質一樣虛無空洞,誕生人的意誌隻是意外,也是借貸。


    他背負著亡者的遺誌,不顧一切地向前猛衝,沾滿鮮血的手在潦草的紙上寫下那些因保護其他人而死的戰士之名。


    當其他人讚美他,敬仰他時,殊不知這副身體是用來對付他們的武器,皮囊下掩藏的是毀滅幾十億人類的惡魔。


    而楚斬雨,就是惡魔之子。


    能結束一切的不是抗體,而是惡魔的消失,隻是,我還沒有找到死亡的辦法。


    所以,第三個願望,就是希望能夠早日找到成功殺死我的辦法,用我的死亡作為文明再度起航的前奏。


    這是我最大的願望。


    “許了什麽願望啊?”


    凱瑟琳在他耳邊好奇地問道。


    “不是你自己說的不能說出來嗎?”


    楚斬雨笑了笑,然後祂睜開眼,和吹蠟燭的動作一氣嗬成。


    麵對祂的是眼前嘟嘟冒泡的封存溶液,穿著嚴密防護服的研究員圍著巨型隔離艙,高處是大屏幕忽上忽下的身體數據,在黑暗裏不斷地泛著光芒。


    不遠處坦克的長炮發出淡淡的紅光,一旦祂出現攻擊行為,埋伏的武器就會立刻對祂展開全方位的火力轟炸。


    “要先閉上眼睛,在心裏許三個願望,然後把蠟燭一口氣吹熄,注意,一定要一口氣!”凱瑟琳的聲音猶在耳邊。


    知曉身份和親手殺死至親至愛之後,為人的楚斬雨其實已經死亡了,祂把自己封在棺材裏,像一具不會腐爛的屍體一樣躺在棺材裏,靜靜地等待死亡的來臨。


    可是祂遇到了很多對他好,真心實意愛祂的人,他們像吵吵鬧鬧的光芒一樣,不顧他的慌張,闖進他的生活裏;祂從沒想過交朋友,身邊卻擁有了許多朋友。


    與此同時祂也知道,這些友誼的前提都是自己隱瞞身份,祂無法和他們真正交心,始終隔著一層可悲的厚障壁。


    因此,友誼隻能暫時安慰祂,沒有誰能真正把祂從地獄裏拯救出來。


    但是這一次他們二人的死亡,祂卻是那麽痛苦,那麽想救下他們。


    以序神的本事,複活人非常簡單。


    不過根據楚斬雨對自己了解,如果粗暴幹涉生物的進程,從這兩具身體裏醒來的絕對是全新的生物,可能都不是生物,序神造物千奇百怪,天知道會是什麽。


    祂可以賦予物質意識,卻無法為消散的意識打造一副與之前別無二致的容器。


    這次是楚斬雨長久以來的情感爆發,不隻是因為自己因為害怕放棄了救他們的機會,還因為政府極大可能存在的騙局。


    就目前政府對祂的態度來看,這個騙局多半是真的。


    這樣的話,他們就愚弄了奮不顧死的戰士和夾縫求生的大多數普通人,這是讓楚斬雨最寒心也最痛心的一點。


    “死亡……還是太難了,第三個願望還是換一個吧,不過,換什麽好呢?”


    “那就是我將戰鬥到底,全力以赴地支持大多數的利益,直至把腐蝕這個社會的人類蛀蟲全部驅逐出去。”


    看到祂睜開眼睛,研究員們紛紛警惕畏懼地後退;然而想到夢中麻井直樹和凱瑟琳的臉,楚斬雨幾不可察地微笑,一股不可名狀的勇氣走遍祂的全身。


    祂覺得自己又有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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