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們周身的景象已經變迴了正常,燈光依次亮起,除了地麵的血,楚斬雨默默地走到離他較遠的地方坐下,把刀背在身後;祂眺望著遠處滾落下來的屍體,眼裏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


    祂隨即問道:“你身體沒什麽異樣吧?”


    斯通一句話也不敢說。


    他經曆過許多,可從來沒有哪個科學院的老師教過,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麽應對;麵對楚斬雨,他不能接受純粹的善良正義和極致的邪惡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之前楚斬雨說他是序神路西斐爾,斯通覺得他們倆都走投無路快瘋了;而現在,他和楚斬雨的關係,從沒像現在這樣清醒過。


    他想起初見楚斬雨和後來幾次相處,想起楚斬雨的戰績和其他人對祂的溢美之詞,當時又羨慕又敬佩,現在看著祂那雙藍色的眼睛,隻有後背發涼的恐懼。


    難道說祂那麽多事情,那麽多經曆都是祂演出來裝出來的嗎?


    楚斬雨靠在牆上,手指在掌心裏比劃著數字,忽然開口說道,“科研部,現在死了十三萬七千兩百個人。”


    兩人之間沉默許久,斯通看著楚斬雨還是人類的樣子,並沒有突然變成怪物。


    斯通猶豫了很久,才站起來,鼓起了天大的勇氣,把裹著麻井直樹的衣服以及凱瑟琳的頭往楚斬雨那邊推了一點,“你……要不要和他們多待一會?”


    “謝謝。”楚斬雨盤腿坐著,祂禮貌地答道,“放在我膝蓋上就好。”


    兩個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


    斯通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恐懼感衝淡了他隨時隨地愛嘮嗑的模樣,然而時間一久,他又忍不住想找楚斬雨說幾句話,不然氣氛冷得像冰窟。


    “那個……斯蒂芬女士是怎麽死的?”


    楚斬雨靜靜地看著他。


    “對不起!我忘了是……”斯通反應過來,怒罵自己不會說話。


    “沒關係,博士,要是其他人知道我是誰之後都能和你一樣,隻是單純地害怕我就好了。”楚斬雨抱住兩位戰友的遺體,“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但是請允許我稍微整理一下思路,對我們都好。”


    “呃……那個,安東尼呢?他人到哪裏去了?哦,我是說‘人之巔’呢?”


    “安東尼嗎?他在這裏。”


    楚斬雨張開另一隻握成拳頭的手掌,裏麵躺著幾個字:“安東尼·布蘭度。”


    “至於‘人之巔’的話,還要稍微等一會,我會把那些變成蝸牛的人們變迴來的。”楚斬雨低聲道,“至於現在,讓我們找個安靜地地方聊聊吧,你想問什麽都可以。”


    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深黑色的血滴落在土地上,斯通這才發現他的血其實比其他人顏色都深,隻不過靜脈血不容易注意到。


    血落之處,即刻生長出一朵雛菊花。


    不知何時的光衝進來,斯通眯了一下眼睛,在眼睫毛抖動之間,呈現在他眼前的景象,不是略顯破敗的科研部大廳,而是一片長勢豐美的金黃色麥地。


    淡金色的麥穗在微熱的空氣裏搖晃,太陽熾烤著土地,蟲類翅膀嗡嗡扇動劃過他的耳邊,這幅歲月靜好的美景他隻在曆史課本和圖畫書上見過。


    剛剛還泡在屍體和血裏麵,忽然就切換到鄉村麥地的風土人情頻道,斯通心想這也切換的太快了,都不給人一點準備時間。


    他東張西望,忽然發現自己在這裏也換了一身輕鬆的裝束:穿著人字拖,大褲衩和白背心,脖子上掛著毛巾,腰間拴著鋤頭。


    “楚斬雨?”


    他看向四周,沒有旁人。


    他隻好漫無目的地在麥地裏走起來,不遠處的稻草人上停著熟視無睹的烏鴉。


    村民揮著毛巾,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把這群不速之客驅趕走。


    日出日升,路徑交錯,雞犬相聞,女人們坐在村裏院落的竹板凳上聊天,孩子們躺在屋裏的床上睡覺。


    牛羊在圈裏穩重地嚼著草料,上下的嘴巴交錯磨來磨去,鼻孔裏冒著熱氣,屋側挖的一處煙囪洞冒出同熱騰的白汽水,隻是濕潤中帶著辣氣。


    “應該是他們在炒辣子吧。”


    有人扯了扯他的褲腳。


    斯通低頭看去。


    是一個黑發藍眼的孩子,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大,長得異常俊美,五官挑不出任何毛病,一時間難分雌雄。


    他何時見過如此招人憐愛的小孩子,要是見過肯定過目不忘。


    孩子輕輕地喚道:博士。


    盡管聲音有些稚嫩與發育時的青澀,斯通卻覺得耳熟,他低下頭,在麥穗和地麵之間仔細地打量著孩子:越看越覺得眼熟,果然是哪家熟人家的吧。


    “我是楚斬雨。”


    少年自我介紹,祂穿著學生水手服,肩膀上扛著魚竿。


    斯通仔細打量,終於看出這孩子秀麗柔軟的五官等比例硬朗點,就是熟悉的楚斬雨,不禁問道:“你……怎麽變這麽小了?”


    少年楚斬雨沒有迴答他,而是拉著他的衣角,帶他來到村頭的一棵大樹下坐下。


    這些人看起來都是東方長相,二人大搖大擺地從大路上走過,卻沒有一個人對他們兩個明顯有西方血統的人投來好奇目光。


    “他們……”斯通品出了不對勁。


    “這裏是我構築的文明標本之一。”楚斬雨開門見山地說道,祂超乎以往的坦然。


    “文明標本?”


    “這個宇宙裏有無數因為我的途徑而滅亡消失了的文明,而我會根據我對這個文明的觀察,製作出一個類似的地方;我這麽做沒有目的,隻是基於我誕生時的本能。”


    楚斬雨隨手抓起地上一塊石頭,朝一個路過的老人丟去,斯通看著那石頭砸到老人的頭上,這一下肯定疼得不輕,換成自己早就口吐芬芳;但是那個老人毫無反應。


    “這個地方的人就是這樣,他們根據我對人類的定義活著,隻是為了活著而活著,不做活著之外的事情。”


    楚斬雨把那顆石頭收了迴來,“我曾經想過要不要增添點學校,購物中心什麽的,增添一下豐富性。”


    斯通沒想到祂是序神,也沒想到自己如此快就接受了祂是序神這件事,心中仍有恐懼,但是他還是科學家的好奇占了上風,“既然你都這麽想了,那為什麽不呢?”


    “因為這些是曾經的我製造出來的,目前還保持著人類心智的我還做不到,我是序神路西斐爾,但是我並不是完整的;隻有真正且完整的我能夠隨意修改一切。”


    楚斬雨想了想說道:“這麽說吧,當太平洋想把自己變成一杯水的時候,它全部結成冰也做不到以杯的形態出現;我也是這樣,變成人類,隻能禁錮自己的力量。”


    斯通看著這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男人吃完女人做的三餐,吻別她們,和其他男人一起下地幹活,女人留在家裏看管孩子老人和做針線活計,和其他人聊家長裏短。


    除了生老病死,吃喝拉睡之外,再無其他,所以這裏的人類隻具備活著的本能;而這,就是序神之天裏的運行規則。


    他忽然有種不合時宜的想法,覺得要是一輩子留在這裏,或許也是種不錯的選擇。


    “真美啊這裏。”斯通不禁感歎道,鼻尖使勁地嗅著糧食與穀物被太陽烘烤後的自然香氣,要知道現在食物80%化學合成。


    “在我和覺者來這裏之前,這樣的景象並不少見。”楚斬雨打斷了他浪漫的思潮,“我記得被我們一起覆滅了的文明,最後一個人臨死前,給我們取名叫‘四大天災’。”


    “四大天災,那是什麽?”


    “他們認為的天外來物:覺者,旅行家,序神,然後是皇帝。”


    楚斬雨挑了挑眉,“這個覆滅的文明,曾經就在地球上;我猜覺者應該是疑惑為什麽被摧毀得不可能有人類再誕生的地球上,卻出現了新的人類,所以又來到這裏。”


    斯通驚訝地坐了起來,“你說什麽?地球上曾經有過和人類一樣的文明?”


    “那是地球前文明,它最低穀的時候也遠比現在的地球文明要發達;可惜碰到了皇帝經過這裏,摧毀了生命誕生的條件。”


    楚斬雨微笑道:“你們不是也知道,你們印象裏地球最初的樣子是很惡劣的嗎?那就是‘皇帝’親自操刀後的結果。”


    祂繪聲繪色地向斯通描述了一番當時地球被摧毀的景象:到處都是裂開的紅口子,還有岩漿突然從地下噴出。


    再加上外界不斷的有小行星和彗星轟炸,整個地球溫度超過1200攝氏度,根本就是個高溫高壓並且不斷被揉擰的爛泥團。


    “‘皇帝’摧毀了地球的一切後就再也沒有迴來,而作為文明先知的‘覺者’感知到了地球上有生命活動的跡象,返迴來看,地球果然又變成了水覆蓋的藍地球。”


    楚斬雨望著遠處的嫋嫋炊煙,“隻能說,文明和生命都比‘皇帝’想得要堅韌,在四大天災裏,也隻有祂是對所有文明明確懷有摧毀的惡意。”


    “但是無論如何,我認為人類並沒有真正消失,真是太好了。”楚斬雨少年的臉頰上露出成人化的淡然淺笑。


    斯通聽祂說話,腦子裏的cpu過熱加載都炸了,他吃驚地連連擺手,“等一下等一下,什麽什麽?什麽東西,你忽然說這麽多,我根本反應不過來,腦子要炸了。”


    “能聽多少是多少吧,斯通博士,就當滿足你身為正常的科學家對宇宙的好奇。”


    楚斬雨張開掌心,展示出安東尼的名字,然後他拔出身後的刀,將這幾個字丟到空中,提刀將其斬碎成看不見的粉塵。


    “然而,科學家的好奇心不能過剩過重,否則就會和你一樣,安東尼,這次,我們是真正永別了,困在死亡裏感受無能為力的恐懼吧,這是我對你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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