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原和龐威等人聽到她讓眾人迴去的消息,一個喜形於色一個皺眉不語。李太原高聲宣揚著,說他們追賊人追到此地無了蹤影,隻好打道迴去。


    她對龐威表示感謝,「勞龐統領白跑一趟,真對不住。」


    「不敢當,守衛京城是屬下的職責,無事最好。」


    眾人散去後,她和姬桑仿佛有默契般,慢慢地往迴走。


    這個時辰,各家鋪子食肆都關了門。整個宣京城,仿佛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四處漆黑一片,唯有隨從手中的燈籠,發著暈黃的光。


    下人們心裏納悶著,誰也猜不透自己主子是什麽個想法,怎麽會與國公爺(侯爺)一起走路,瞧著透著一股子詭異。


    走了約一刻多鍾,視線之中出現一家燈火通明的酒家。放眼宣京城,敢通宵開門的酒樓隻有兩家,主要是為方便巡夜的差役。


    晏玉樓停下來,看著那匾額上的明樓二字,微眯起眼。


    她看向姬桑,「進去喝一杯?」


    他錯愕,爾後點頭。


    阿樸和晏實守在外麵,相互看一眼又別過頭去,各自冷哼一聲。和他們的主子一樣,他們也是生來就不對盤。


    主子們還能把酒言歡,他們卻都在心裏把對方主子記恨上了。定是信國公(榮昌侯)心眼太多,不知在耍什麽花招。


    屋內,晏玉樓舉杯敬姬桑。


    「同僚一場,你我還未像這般坐下來喝過酒。今夜是個特別的日子,敬我們共同的職責,敬我們頭頂的這片天。」


    敬職責姬桑能理解,這敬天是何意?


    沒有能聽懂晏玉樓的後一句話,隻有她自己明白。她從一個時空來到這個時空,這片天給了她新的生命,自是要敬一杯。


    「今日若不是國公爺攔著我,想必這個時候我已身在公主府。乾坤朗朗,惡人橫行我卻無能為力。想不到有朝一日,我晏玉樓也會借酒消愁。」


    她自嘲苦笑,仰頭飲盡。


    熱酒下肚,通體暖和。


    她不常喝酒,覺得喝酒誤事。她肩負著晏家的重任,又要時刻記得藏好自己的身份,自是不敢有半分懈怠。


    姬桑沒有動,麵前的酒杯還是滿的。這個男人,性情真如他的臉色一樣冷硬堅定,似乎沒有什麽事情能牽動他的心情。


    身處這個時代,無情的人活得更心安理得。


    「我挺羨慕你的,有時候我也希望自己像你一樣,可以漠視世間所有的不公。天下之大,冤屈何其多,憑一己之力,無異於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晏侯爺一片仁心,這些年功績斐然,何必妄自菲薄。」


    晏玉樓又倒一杯酒,仰頭喝下,玉般的手指玩弄著手中的白瓷杯,唇角的嘲弄之色更甚,就那麽看著他。


    「國公爺,你這是在誇我?」


    「自然是的。」


    「那我謝謝您了。」


    她自顧又倒一杯酒,吃了幾口小菜,突然不想搭理他。這個男人,真不會聊天,天都被他聊死了。


    兩人就這麽不說話,她吃吃喝喝,他看著。


    他的沉默,在這樣的夜裏是那麽的寂寥,她甚至可以從寡欲的表情中看出他的孤獨。他和她一樣,其實都是獨來獨往的孤行俠。


    她和他又有著不同,她看不懂他。


    「你是不是也沒有朋友?」她問。


    「朋友?」


    他細嚼著這兩個字,何謂朋友?清冷的眼神看著她,眼底著明顯的疑惑,似乎不明白她怎麽會突然問起這個。


    「你和我其實很像,出身好身份高。像我們這樣的人,除了和同類做朋友,哪裏還能結交什麽人?隻是與你我一樣為世家家主者,大多都是父輩祖輩的年紀,實在是無法說到一起。放眼京中,數得上名的青年貴胄唯你我二人,可惜你我卻沒能成為朋友。」


    她要隱瞞自己的身份,一向與外人保持距離,豈敢與人深交。他呢?應該是性格所致,所以也沒有朋友。


    「其實我們可以成為朋友的。」


    他再次緘默不語,他不需要朋友。


    晏玉樓這是在向他求和嗎?此舉有何深意,是她臨時起意還是蓄謀已久?一會兒的功夫,他想過無數個可能。


    晏玉樓看他表情,就知這個陰謀論的家夥定是想多了。「所謂朋友,便是偶爾能相約一起喝個小酒發發牢騷的,比如像今天這樣。」


    她的聲音飄忽,語氣中帶著難以覺察的懷念,懷念曾經生活過的年代,她時常會與好友聚餐聊天,大家暢所欲言。


    在那個時空,她是父母獨女,受盡寵愛。無論在哪個時代重男輕女的人都有,比如說她的爺爺奶奶。


    父親不是獨子,尚有兄弟。從小爺爺奶奶就不喜歡她,覺得父親打下的家業應該分給堂兄弟們,而不由她這個親生女兒繼承,她對此隻有嗬嗬。


    她是出車禍死的,剛穿來時情緒很是低落。父母唯有她一女,她死後他們該怎麽辦?更讓她痛恨的是遂了爺爺奶奶和叔伯的意。她懷疑過自己的死因,可隔著時空,她無能為力。


    這個時空的娘給了她同樣的母愛,她清楚知道老娘的苦衷。老娘原想拖個幾年,等生下兒子後再恢複她的身份。


    可是天不遂人願,老爹在她三歲那年去世。


    為了悲痛欲絕的祖母,為了整個榮昌侯府,她隻能繼續以男兒的身份存世。她從不怨老娘,因為她理解在這樣的時代,沒有男丁支撐門戶意味著什麽。


    她甚至感謝老娘,給了她一個可以堂堂正正行走在外的身份。她不用和這個時代的女子一樣困在內宅,在那四方天地裏爾虞我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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