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仲齊聞言,朝她腹間望去。 「好吧,隻要小孩姓楊,我不介意你改姓譚。」


    「……」一定要這樣死咬不放嗎?


    楊叔趙是迴家了,但態度不冷不熱,晚上也各睡各的,不會再像過去那樣摟著她睡。


    然後貫徹三不政策,不主動、不拒絕、不熱絡。


    這一一不就是在複製她之前的吵架模式嗎?


    她神經再大條,也知道楊四爺的脾氣還沒過去,而且是現在進行式.


    其實,她也知道,這事不會輕易過去,沒有樂觀到以期懷孕了,以為就可以一笑泯思仇。


    但要說多嚴重,好像也不盡然,他看起來比較像是在不爽什麽,至於那個「什麽」是什麽一一她還在研究。


    至少,她死皮賴臉地靠過去撒嬌,他不會真的不給麵子地推開她。


    「四爺喝茶。妾身給您捏捏肩。」她是極盡諂媚、討好之能事。


    偶爾來蹭飯吃的楊五爺,一個不防差點噴茶。


    這是哪一出?


    「大嫂,你的新路線嗎?」老佛爺不當了,直接眨為賤妾,這落差也未免太大,害他嗆得猛咳,換來楊四爺冷冷的警告眼神。


    自已怎麽樣是一迴事,卻不容他人對妻子有一絲笑弄。


    是說,最近這賤妾路線,她自己也玩得挺開心就是。


    如此又持續了月餘。一日睡前,楊叔趙依例實行楚河不犯漢界之睡法,才剛培養出一點睡意,便聽聞枕邊人輕細的低哼聲。


    「怎麽了?」他旋即睜眼,見妻子捂著肚腹。 「哪裏不舒服一一」


    急忙要起身,被一手按住,另一手拉來他右掌。 「沒事,你女兒踢了我一腳,你摸摸看……」


    他狐疑地將掌心貼向她腹問。


    這娃兒很頑皮,之前每迴胎動,她喚他來,要與他分享時,便又無聲無息,害他很失落。


    這一個月來,他啃了不少懷孕相關書籍,說要常常跟肚子裏的寶寶說話,讓孩子辨識父母的聲音,懷孕期間就要開始培養親子感情,可是他覺得寶寶好像不太想跟他有互動,理都不理他。


    「寶貝,跟把拔打聲招唿。」拜托拜托,替我巴結一下你爹啦,父母恩愛也有你好處啊,你總不想變成單親寶寶吧,是不是?


    楊叔趙靜候了一會兒,失望地想抽迴手,忽覺掌下一陣微弱律動,他驚異地張大眼。 「寶寶,是你嗎?」


    感受到掌下清晰的震動,他驚喜地移靠到她肚腹前,輕輕地,很小聲地跟孩子說他們的悄悄話。


    「嗨,寶貝,你聽得到嗎?我是把拔。我很高興你來了,我會用我全部的心力,當一個好爸爸,你也要乖乖的,我會一天天倒數我們見麵的日子,歡迎你來到這個家。」


    譚嘉瑉嘴角泛笑,看著他的動作,心窩蕩漾暖暖浪潮。


    她是不清楚他跟孩子說了什麽,但那專注又認真的神情,讓她覺得可愛到了極甜。


    他說完悄悄話,正欲躺迴自己的床位,譚嘉瑉按住他的手,乘隙賴向他懷中。 「老公,你好久沒抱著我睡了。」


    他頓了頓,手停在她腰間,倒是沒再抽迴。


    於是她得寸進尺,連手臂都纏了上去。


    「都春天了,夜裏不會冷。」休想用他的招。


    「我心冷。」老公不理她,心境淒涼,寒風颼颼啊。


    「……」此等無賴境界,他隻能說自己望塵莫及。


    「反省過了?」


    會這樣問,表示有軟化跡象。


    她立刻擺出最誠懇乞憐的姿態。 「有,我很努力地反省過了。」


    「說來聽聽看。」看她究竟反省出什麽人生大道理來。


    「夫妻應該誠摯相對。我發誓以後這麽重要的事一定會跟你商量,再也不瞞你。」


    「還有呢?」


    「嘉凱……他做錯事,我不該護短,替他掩過。」


    「再來?」


    「……」還有?她有錯那麽多嗎? 「我……是嘉凱的姐姐……」這點算不算?


    「是堂姐。」而且是感情很不好的堂姐弟。 「這算什麽錯?」


    「呃……」不是嗎?!


    這一臉茫然,挑得他一把火又燒起來,推開她,怒然坐起。 「你還是沒搞清楚狀況!五年前,我們是怎麽分開的?如果當時沒有這件事,你會離開我嗎?」


    「不會。」她本能答。


    他深深吸上一口氣。


    即使這些年來一直努力叫自己要忘,卻還是牢牢記得,當時的一切。


    愛情,在萌芽與告白之間、隱晦朦朧時最美,往往是每一對戀人交往之後,億起時最甜美的一段,他們當時,就處在那種狀態下。


    他知道她有心,相信她也接收得到他所傳遞的訊息,他們之間,真的就隻差那句告白沒說出口而已。


    那是他人生最美好的片段之一,卻沒有想到,會結束得如此快,快到教人措手不及。


    他們除了睡眠時間以外幾乎都在一起,她說,要他多出去走走,用看護的口氣叮嚀,卻是用女朋友的溫柔與細心在陪伴,那其實,更像是約會。


    他也總是點頭,隻要她想去的地方,都願陪著她。


    雖然很多事情不能做,但是他想,或許,他們多努力一點,可以彌補身體上的缺憾,還是可以與一般情侶一樣,牽著手走下去。


    他是這麽想的。


    那天,他們去看電影,下了一場午後雷陣雨,行人紛紛走避,他們淋成落湯雞,在簷下避雨時,他看著一身濕的她,內心突起惆。


    他不顧著行動不便的他,她不會把自己弄得渾身濕透,一般女孩被護著的嬌寵,他做不到。


    這是第一次,他感受到,有些事情並不是有心就能解決.


    她後來進店裏買兩杯熱飲暖身,他在簷下等待,避雨的行人倉促而過,撞上輪椅扶手,他隻覺重心不穩,一陣疼痛之後,意識過來人已跌在階梯前。


    她察覺以後,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默默地扶正翻倒的輪椅,將他攙迴椅上。


    一路靜默地迴到家,取出醫藥箱,替他將擦傷的手腳消毒上藥。


    她一聲也不吭,始終睇視著她的他,卻清楚地看見,一顆水珠滴落在他腿側。接著,第二顆、第三顆,再也止不住.


    她趴在他腿上,哽著聲,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同一句話。「對不起一一」


    「不是你的錯,不用道歉。」他那時以為,她道歉是因為自己職責上的疏失,沒照顧好他。


    他拉起她,牢牢抱著,那是第一次,他逾越那條界線,吻了她。


    但她愈來愈沈默。


    一個禮拜後,向他口頭請辭。


    他曾經很困惑。『為什麽?」


    「我……沒有辦法。」她困難地說。「我們……不可能……」


    他以為,他們有那樣的默契,她可以靠在他肩上吹風、笑容甜甜地枕在他腿上安睡、握著他的手,一個人自得其樂玩大手牽小手的遊戲,那麽多、那麽多的小親密,卻在他跨越那條界線


    吻了她之後,告訴他,他們不可能。


    要說她對他沒有感覺,打死他都不信,他們之間的障礙,一直都隻有一個,從淋雨那天迴來之後,她就很明顯不對勁。


    措手不及麵對他最狼狽的模樣,揭開他們之間,最殘忍、也無法突破的現實,未來的她,若是與他在一起,很多女孩能享有的權利,都是她必須舍棄的部分,他能給她的,很有限。


    看清了現實,那些隱晦的、怦然的小曖昧,成了最大的諷刺,瞬間幻滅.


    他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何能表現得如此平靜又坦然,隻是問她: 「你不想跟我有進一步的發展,是因為我的腿?」


    他隻想讓自己,死得明明白白。


    那時,她愕然張嘴,好半天吐不出一句話來,張著大大的眼,努力忍著不哭。


    「對、對不起,我……」她啞著聲,隻是反覆道歉,卻一句解釋也說不出來。這樣,還能不懂嗎?


    「夠了,沒關係。」這樣就很夠了,至少他知道,這不是他一個人自作多情的錯覺,她對他是有意的,隻是她要的,他給不起,這樣而已。


    他放她走,同時也換了另一家醫院,完全斷絕與她之間可能會有的接觸。就這樣。


    清清楚楚的結束掉。


    然後,在數年以後,她卻告訴他,並不是這麽迴事。


    她當時的難以啟齒、聲聲歉意,不是因為愧負他的感情,而是為了親人所犯下的錯,讓她無顏繼續留在他身邊。


    發現的當時,她其實很恐懼,若有一天他知道了,也不可能會再接受她,於是,趁著他什麽都還不知道,慌然逃離。


    但是一一


    他拉迴遠揚的思緒,正視她。 「你有沒有想過,這對我有多不公平?你能選擇逃離,我能選擇什麽?隻能在原地,別無選擇地接收你給的任何說詞。你寧願讓我相信你嫌棄我,都不願意


    讓我知道實情。


    「再遇到你時,昭明說,你完全知道對方的情況,還是願意來赴約。你知道我什麽感受嗎?你可以接受一個與我相同條件的陌生人,卻不能接受我,我對你而言就那麽差勁嗎?那時候,我


    真的很氣你,很想當場立刻走人!」


    她愕然張口,完全沒料到他會這樣想。「我、我不是……」


    他沒理會她,繼續說下去。「但是後來,我還是按下種種情緒,去找一個狠狠否定過我的人提婚事,也早做好了會被你拒絕的心理準備我這輩子唯一不顧顏麵,也就隻有這一迴,你說


    ,我在不在意我們的婚姻?」


    在意。而且是她想像不到的在意。


    聽楊仲齊說是一迴事,真正由他口中承認,那感受還是不同的。


    他很少真正對她表達內心的感受,這是他第一次,一口氣對她說出那麽多藏在心裏的真心話……


    「我真正氣的,是你一個人,決定了我們兩個人的未來。在這件事上,我不是受害者嗎?那為什麽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健康的身體、還要失去心愛的女人?做錯事的是嘉凱,你卻懲罰我


    ,這是什麽一一」


    話沒說完,她一個飛撲上前緊緊抱住他。


    「你做什麽!」沒看到他在生氣嗎?耍什麽白日!


    他皺眉想扯開她,懷中死死摟著不放手的女人,又哭又笑,在他耳畔輕聲道: 「我聽見了。」


    「聽見什麽?」


    心愛的女人。


    雖然是不經意吐露而出的,她還是感動得要命。


    「所以……如果當時我告訴你實話,你不會趕我走嗎?」她終於有勇氣,問出藏在心底許久的疑問。


    「為什麽要?」他反問。


    「我是嘉凱的親人,你心裏都沒有一丁點疙瘩嗎?還有你親人的感受,難道都不必顧慮?」


    「你親人做的事與你無關。我親人的問題,無論他們有什麽想法,也是我該麵對解決的,更不會由你來承擔。」


    無論是誰,都不需要為不是自已做的事情,而承受任何的不公平對待。


    如果她當時說了,結果絕對不會是這樣。


    原本,他們可以很幸福。


    原本,他們可以不用分開。


    原本,他可以不必知道,心上狠狠劃下一刀的椎心疼痛,更不必品嚐孤單,寂寥等待四年……


    他氣的,是她為了維護做錯事的人,而選擇傷害他,讓他承受這一切。


    她欠他四年。


    很痛苦、很難挨的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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